寅时刚过,宛城官军大营还笼罩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低沉如闷雷般的聚将鼓声便已隆隆响起,穿透营帐,敲碎了残存的睡意。“咚!咚!咚!” 每一声都仿佛直接擂在心脏上,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与威严。
中军大帐内,火把通明,将每一张肃穆或凝重的脸庞都照得清晰。昨夜宴席的轻松气氛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朱儁高踞主位,一身玄甲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面色沉郁,眼神锐利如即将扑击的苍鹰,扫视着帐下济济一堂的将领——荆州刺史徐璆、新任南阳太守秦颉、兵曹从事蔡瑁、骑都尉孙坚、骑都尉蔡泽,以及本部将领赵瑾、张超等,连昨日立下战功的徐晃亦特许列席。人人甲胄在身,按刀而立,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皮革混合的气息,压抑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朱儁没有立刻开口,他只是用那深不见底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那目光中蕴含的沉重压力,让几位资历较浅的将领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连孙坚这等豪雄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
良久,朱儁才用一种压抑着雷霆怒火的低沉声音开了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诸位……可还睡得安稳?”
无人敢应声。帐内落针可闻。
“老夫,却是夜不能寐!” 朱儁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震得人耳膜发聩!他猛地一掌拍在面前的硬木案几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杯盘跳动!
“诸君!冀州!张角妖道,聚众百万,祸乱州郡,动摇国本!颍川!皇甫义真(皇甫嵩字)正与波才巨寇浴血搏杀,胜负未分,牵动天下人心!司隶,更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甚至连洛阳皇城都差点...差点陷于敌手!” 他声音带着痛心疾首的颤抖,“皇城脚下,天子之居,竟亦有黄巾余孽作乱,烽火一度遍布京畿!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忠臣义士喋血皇城?”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死死盯住沙盘上那座巍峨的宛城模型,仿佛要将其刺穿:“而吾等!手握数万朝廷精锐,更有徐使君、秦太守倾力支持,钱粮军械,一应俱全!面对的,不过是一个杀了前任太守褚贡、窃据坚城的贼酋张曼成!”
“数月!整整数月!” 朱儁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在咆哮,“我等顿兵于此,空耗国力,徒劳无功!眼睁睁看着张曼成这逆贼,稳坐城中,不仅尽得前任褚太守苦心囤积之粮草军械,更寇略周边,加固城防,裹挟民众!如今城内,其嫡系精锐不下三四万,被挟青壮更有六七万之众!老弱妇孺逾十万!俨然已成国中之国!”
他猛地转过身,面向众将,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竟带上了一丝哽咽,却又充满了无边的愤懑与自责:“出征之前,陛下……陛下于德阳殿偏殿,亲自为老夫饯行!陛下拉着老夫的手……” 他模仿着当时的情景,声音低沉而充满感情,“陛下说,‘公伟啊,朕将这平定南阳、收复宛城的重任,就托付给你了!黄巾为祸,荼毒苍生,朕心……朕心如刀绞!恨不能亲提三尺剑,扫清妖氛!望卿勿负朕望,早日克捷,以安社稷,以慰民心!’”
朱儁说到这里,虎目之中,竟真的滚下两行热泪!他猛地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痛心疾首地嘶吼道:“可老夫……老夫无能啊!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辜负了朝廷的重托!数月以来,损兵折将,却让那张曼成在宛城逍遥!老夫……老夫还有何颜面去见陛下?有何颜面去见那些在冀州、在颍川、在洛阳浴血奋战的同袍?!老夫恨!恨贼之猖獗!更恨……更恨吾等之无能!!”
最后“无能”二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嘶力竭,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痛苦和极致的失望,目光如同鞭子般抽打在每一位将领的脸上!
这一番表演,真真假假,情绪饱满,极具感染力。尤其是提到天子嘱托、潸然泪下、痛斥己身无能,更是将帐内的气氛推向了无比沉重和羞愧的顶点!
徐璆、秦颉等文官出身者,早已面红耳赤,深深垂下头去,不敢与朱儁对视。蔡瑁脸色变幻,握紧了拳头。朱儁本部的赵瑾、张超等将领,更是满脸愧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性情最是刚烈骄傲的孙坚,哪里受得了这等“无能”的评语和这近乎羞辱的激将?他只觉一股热血直冲顶门,满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那双虎目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猛地攥紧了刀柄,骨节发白,胸膛剧烈起伏,眼看就要一步踏出,不管不顾地请战,哪怕是用牙啃,也要啃下宛城一块砖来!
就在孙坚气息粗重,即将爆发的前一刹那——
“末将愿为先登!请朱公应允!”
一个清朗而带着无比沉痛与决然的声音,抢在了孙坚之前,响彻大帐!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蔡泽已然出列,来到帐中,他并未像寻常请战那般昂首挺胸,反而是“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向着朱儁深深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又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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