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踏入景仁宫时,已有不少妃嫔到了。皇后尚未升座,殿内气氛尚算轻松,三三两两聚集,低声交谈。但仔细看去,便能察觉那轻松之下,是紧绷的弦和无处不在的试探目光。
安陵容的到来,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涟漪。众人的目光或明或暗地扫来,带着探究、审视,乃至毫不掩饰的鄙夷。一个新晋贵人,骤然擢升为嫔,还偏偏是出身低微、从无宠幸的安陵容,自然成了不少人眼中的钉子。尤其她此刻还迁入了不祥的钟粹宫,更添了几分诡异色彩。
富察贵人与欣常在交换了一个眼神,嘴角噙着讥诮的笑意,却并未如往常那般上前挑衅。华妃一倒,年家失势,她们这些依附者也低调了不少。丽嫔、曹贵人等人的座位空空如也,让人不禁想起前些日的“急病”和“中毒”,殿内气氛更添几分诡谲。
安陵容恍若未觉,垂眸敛衽,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坐了,姿态谦卑,眼观鼻,鼻观心。她能感觉到几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良久,是端妃,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是齐妃,眼中残留着前几日被端妃斥退的不甘;还有……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剪秋,目光锐利如刀,在她身上梭巡了一遍。
片刻,皇后在宫人簇拥下,从内殿缓步走出。她今日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穿着明黄色绣金凤的宫装,端庄华贵,眉宇间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
众人起身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皇后在上首凤椅上坐下,声音温和,“今日精神尚可,想着你们都在,便见见,也听听这几日宫里的新鲜事。”
她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在安陵容身上停留了一瞬,微笑道:“容嫔也来了。在钟粹宫住得可还习惯?本宫前几日身上不爽利,未曾亲自过问,倒是委屈你了。”
安陵容连忙起身,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臣妾不敢。劳皇后娘娘挂心,钟粹宫甚好,臣妾只求能安心侍奉,不敢言委屈。”
“嗯,那就好。”皇后颔首,目光又转向端妃,“端妃妹妹这几日代掌宫务辛苦了,本宫看你气色还是有些差,可要好生将养才是。”
端妃欠身:“多谢娘娘体恤,臣妾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例行公事的寒暄后,皇后便随意问起各宫琐事,妃嫔们小心应答,气氛看似和乐融融,实则暗流涌动。安陵容始终保持着恭敬聆听的姿态,偶尔在皇后问及时,才低声回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绝不多言。她的目光看似低垂,实则用眼角余光,敏锐地观察着上首的皇后,以及她身旁的剪秋、绘春等心腹宫女。
她头上那支步摇,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流苏在殿内明亮的光线下,偶尔折射出一点微不可察的、异于银色的暗哑光泽,那是沾染了“离魂草”粉末的地方。她离凤座尚远,粉末的气息本应极难察觉。但她在等待,等待一个机会,能让这气息飘散的更近。
机会很快来了。一个宫女上前为皇后添茶,不知怎的手滑了一下,茶盏微倾,皇后轻轻“呀”了一声。虽未湿衣,但也引得众人注目。
安陵容立刻站起身,快步上前,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已拿起一方干净的帕子,声音带着急切的关怀:“皇后娘娘可曾烫着?臣妾这里有干净的帕子。”说话间,她已趋近皇后身前,俯身欲拭。
这举动有些僭越,但情急之下的关切,倒也算说得过去。皇后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淡淡道:“无妨,只是溅了少许。”她并未接帕子,但安陵容已近在咫尺。
就在那一瞬间,安陵容的发髻因俯身的动作,微微晃动。那支步摇的流苏,随之轻颤了一下,距离皇后的鼻端不过咫尺。皇后似乎闻到了什么,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异色,那异色并非厌恶,也不是惊讶,而是一种……疑惑,甚至带着一丝……警惕?但仅仅一瞬,便消失无踪,她恢复了那副雍容端和的表情。
“容嫔有心了,本宫无事,退下吧。”皇后语气温和,听不出丝毫端倪。
安陵容心中却咯噔一下。皇后那瞬间的反应,她捕捉到了!皇后闻到了!她闻到了“离魂草”的气味!她对这气味有反应!
这说明什么?说明皇后知道“离魂草”!甚至可能……熟悉它的用法!
安陵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恭敬地退回原位,重新垂首坐下,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但她能感觉到,皇后看似随意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平和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冰湖。
接下来的请安,安陵容如坐针毡。皇后没有再说任何关于“气味”的话,甚至没有再特意关注她,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她的错觉。但安陵容知道,不是错觉。皇后那细微的反应,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皇后,即使不是幕后主使,也必然与“牵机引”之事脱不了干系!至少,她知道这种禁术,甚至可能知道这毒瓶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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