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靠在石头上,眼睛闭着,手里的空纸杯被捏成一团。火堆还在烧,火星偶尔跳起来,落在他裤脚边。他没动,脑子里却停不下来。
画面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无人机失联、西北崖降、快艇交火、控制中心倒计时……还有苏雪躺在泵房的样子,林宇婧在隧道里喊系统要启动,安怡蹲在地上用频谱仪找信号。
他睁开眼,天已经亮了大半。海风把灰吹散,火快灭了。他从怀里掏出本子,黑色封皮,边角全是折痕,里面写满了字,有些是代号,有些是箭头,还画了几张简图。
他翻到空白页,写下第一行字:“关于‘深蓝’专案的全流程复盘与改进建议。”
笔尖顿了一下,他又想起昨晚喝的那口酒。味道其实不怎么样,但那时候没人计较这些。现在不一样了,任务结束了,得有人把事情理清楚。
第一个问题出在情报整合上。苏雪最早提供“灯塔”线索的时候,信息没有第一时间录入系统。当时他们急着行动,只记在手机备忘录里。后来查陈六身份、铜徽章来历,都是靠她一张嘴说出来的。万一她那天没联系上,或者被人截了通讯,整个案子可能就断了。
这不行。线人不是工具,情报也不能靠口头传。
他在本子上写:“建立跨区域情报共享前置通道,所有线人提供的关键信息必须加密入库,24小时内完成快速验证备案。”
写完这一条,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虎口裂了,小指上贴着创可贴,绷带边缘发黑。肩膀也疼,昨天安怡说他发烧还没好透,但他没当回事。
一线的人太拼了,可没人管他们能拼多久。
他又写一条:“重大专项行动期间,必须启动干警健康动态监测机制,强制安排阶段性休整和心理评估。连续作战超过72小时,自动触发轮换程序。”
这不是矫情。铁肺交代溶洞情况那天,他已经在水下潜了八个小时,反应慢了半拍。要是敌人再埋个陷阱,可能就不是蹭伤这么简单了。
技术支援也有问题。他们在西南水道失联后,只能靠安怡的手持设备分析废气排放方向。要是现场有个战术级技术支持小组,直接连卫星数据比对岩层结构,说不定能早两个小时定位入口。
他继续写:“推动法医、电子取证、数据分析岗位前移至侦查一线,组建‘战术级技术支持小组’,实现现场即时研判。”
这条写完,他停下笔。脑子里跳出林宇婧的名字。她在曼谷识破清洁工伪装,靠的是多年经验加临场判断。但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她这样的特勤骨干。如果有一套标准化跨境协作模板,权限怎么移交,证据怎么互认,指挥链怎么对接,就不会每次都要临时开会扯皮。
他记得魏崇义来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总部要原始介质”。这不是信不过谁,而是流程不统一,大家都不敢担责。
所以第四条建议很明确:“制定标准化跨境协作响应模板,明确联合执法中的权限移交、证据互认、指挥权归属等操作规程,缩短决策链条。”
写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眼远处的直升机坪。留守队员正在收拾设备,几台显示器已经关了,天线收了起来。这个岛很快就要彻底废弃。
但他知道,真正的战场不在这里。
真正的问题是——像苏雪这样的人,以后还能不能站出来?
她为这个案子差点送命。会所被端,身份暴露,追杀一路跟到马赛。可任务一结束,她就成了“合法证人”,听起来体面,实际上还是没身份、没保障、没退路。
她说想睡三天,然后找个地方住下来。可她能住哪儿?谁给她发身份证?谁帮她找工作?
余罪把笔按在纸上,写下最后一条:“完善线人与特殊协作者的安置与保护制度,给予合法身份转换路径及社会融入支持,避免其成为‘用完即弃’的工具人。”
写完这句,他长出一口气。
本子上一共五条,每一条都对应一个差点翻车的环节。他们赢了,是因为有人敢拼,有人肯扛,有人愿意赌命。但这不是常态。下次要是没人敢冲进去,没人愿意冒这个险呢?
胜利不能靠运气,得靠制度。
他合上本子,起身走到临时指挥部的折叠桌前。桌上还放着一台未关机的终端,屏幕显示“任务状态:已完成”。他插上U盘,把笔记拍照上传,附了一段文字说明。
然后抽出那几页纸,夹进一份正式报告封面,封面写着《“深蓝”专案总结及改进建议》,标注“机密·仅供内部参考”。
他把报告放进公文袋,贴上“急件”标签,交给留守警员登记上传。
对方接过时问了一句:“要抄送谁?”
余罪说:“所有参与‘清网’行动的单位,一份都不能少。”
说完,他脱下外衣。衣服上全是盐渍和灰尘,袖口还破了个洞。他用湿巾擦了把脸,换上一套干净制服。动作不快,但很稳。
窗外海风小了,天空变成浅蓝色。直升机坪那边传来引擎预热的声音。返航的队伍已经开始准备。
他站在门口,看着那片废墟一样的控制中心。金属门歪着,地上还有烧焦的线路板。昨天他们在这里喝酒,今天这里就要被彻底封锁。
他转身走进屋,从包里拿出新的笔记本。旧的那本已经写满,他准备留着。
新本子第一页是空的。
他在上面写了两个字:**下次**。
然后停下笔。
门外有脚步声靠近,是留守队员回来汇报系统注销进度。他说最后一台服务器已断电,监控全部关闭,岛上不再有任何信号发出。
余罪点头,把新本子收进内袋。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岛。
风吹起他的衣角,制服领口别着一枚刚换上的执勤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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