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夜晚,是被暖光、香气和爆竹零星炸响的期待包裹着的。窗外,墨蓝色的天幕偶尔被远处升空的烟花晕染出一片瑰丽的色彩,旋即又归于沉寂,留下清冷的月光,静静照耀着贴满福字窗花的玻璃。屋内,暖气开得很足,电视里播放着热闹的联欢晚会,欢声笑语如同背景音,烘托着独属于除夕的团圆氛围。顾家客厅的茶几上,摆满了瓜果点心、各式糖果和冒着热气的浓茶。四人围坐在地毯上,背后是柔软的沙发靠垫,身上盖着同一条厚厚的、有着喜庆石榴图案的绒毯。这是顾家守岁的传统,熬过午夜,迎接新岁。林晓晓盘腿坐着,怀里抱着一个柔软的抱枕,下巴搁在抱枕上,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心思却飘忽不定。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侧不远处的顾言,存在感强得惊人。哪怕他始终沉默,只是偶尔端起茶杯抿一口,那轻微的动静,也能牵动她全部神经。父母就在对面,笑吟吟地看着节目,偶尔点评几句,气氛看似融洽温馨,但她总觉得,有两道温和却极其敏锐的视线,时不时地、不着痕迹地在她和顾言之间扫过。这种被放在放大镜下观察的感觉,让她如坐针毡,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她努力扮演着一个回家过年的乖巧女儿,努力让笑容看起来自然,但内心的弦却绷得紧紧的,生怕哪个细微的举动,就会泄露心底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晚会进行到一个小品环节,讲述的是一对年轻人因误会而分开,最终在家人支持下和解的故事。演员的表演略显夸张,但核心关于“沟通”与“理解”的主题,却让客厅里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苏晴拿起一颗蜜饯,却没有自己吃,而是很自然地递给了旁边的顾建平。顾建平接过,顺手又剥了个橘子,将一半递给苏晴,另一半则掰开,递给了晓晓和顾言。“尝尝,这橘子甜。”他语气寻常,目光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深意,在接过橘子的两个孩子脸上停留了一瞬。晓晓道谢接过,小口吃着,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却品不出太多滋味。她注意到,顾言接过那几瓣橘子后,并没有立刻吃,而是用指尖无意识地捏着橘瓣表面的白色经络,眼神低垂,不知在想什么。苏晴将一切看在眼里,轻轻笑了笑,端起茶杯,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哼唱一首古老的歌谣:“这人啊,年轻时总是容易想太多。有时候,觉得天大的事情,说出来是不得了,憋在心里更是折磨自己。其实啊,一家人,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呢?关键是心要齐,劲儿要往一处使。”她的话像是泛泛而谈,是针对电视剧情,又像是笼罩在整个客厅上空。
晓晓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眼去看顾言,恰好撞上他也正抬起的目光。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和一丝慌乱,又迅速各自移开。那一刻的心照不宣,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心惊。顾建平适时地接话,声音沉稳,带着长者特有的通透:“你妈说得对。活了大半辈子,越来越觉得,很多规矩啊、别人的眼光啊,都是外在的。日子是自己过的,幸福不幸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要不伤害别人,不违背良心,自己觉得值得,那就值得。”他说着,拿起遥控器,将电视的音量稍稍调小了一些,仿佛在为他们创造更安静的氛围去思考这些话。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穿梭,父母的话语如同春风,看似温和,却精准地拂过晓晓和顾言心中最敏感、最纠结的那根弦。他们没有明说,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对他们处境的一种委婉的映射和开解。
夜深了,晚会接近尾声,顾建平和苏晴似乎也有些倦意,靠在沙发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话题从节目内容慢慢转到了对未来的期盼上。“新的一年,别的都是虚的,就希望咱们家每个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苏晴说着,目光慈爱地扫过晓晓和顾言,“特别是你们两个,在外面读书工作,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顾建平点头,补充道:“还有就是,心里要敞亮,别给自己太多负担。年轻嘛,该经历的就大胆去经历,只要记得,家永远是你们的后盾。”这时,电视里传来新年倒计时的欢呼声。主持人带着全场观众一起大喊:“十、九、八、七……”随着数字的递减,客厅里的气氛也莫名变得紧张起来。晓晓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和电视里的倒计时重合在了一起,咚咚作响。她忍不住又偷偷看向顾言,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侧脸在电视变幻的光影下显得格外清晰,喉结微微滚动,似乎也在紧张地等待着什么。“三、二、一!新年快乐!”电视内外,欢呼声霎时响成一片。窗外,密集的爆竹声和烟花升空的锐响骤然爆发,将夜空渲染得五彩斑斓。
就在这新旧交替、喧嚣鼎沸的时刻,苏晴忽然伸出手,越过茶几,分别握住了晓晓和顾言放在毯子下的手。她的手温暖而柔软,带着母亲特有的力量。“新年快乐,我的孩子们。”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喧闹,直抵心底,“新的一年,妈妈希望你们都能……听从自己的内心,勇敢一点。”她的话音落下,目光极其温柔却又无比坚定地在顾言和晓晓脸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在说到“勇敢一点”时,那眼神中的鼓励和了然,让晓晓瞬间屏住了呼吸。顾言的手在母亲握住的那一刻,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母亲,眼中充满了震惊、困惑,以及一种被看穿后的无所适从。但苏晴只是微笑着,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然后便若无其事地松开,转向顾建平:“老头子,快,给孩子们发红包!”这一系列动作和话语,发生在爆竹声最热烈的几十秒内,快得像一场幻觉。但那掌心残留的温度,和那句意味深长的祝福,却像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晓晓和顾言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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