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阳光，已经带上了灼人的热度，透过玻璃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明亮到近乎炫目的光斑。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里缓慢浮沉，仿佛时光本身也变得粘稠而迟缓。高考结束后的日子，像被拉长的麦芽糖，甜蜜、慵懒，却也带着一种无所适从的空旷感。林晓晓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面前摊开着几本崭新的素描本，是顾言昨天路过画材店时，“顺手”给她带回来的。理由是：“免得你暑假太闲，把家里的墙都涂鸦了。”他说这话时，表情依旧是那副惯有的清冷，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她之前因为找不到画纸而略显烦躁的脸。她拿起一支炭笔，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却迟迟没有落下。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斜对面。顾言占据着沙发的一角，长腿随意地支着，膝上放着一台轻薄但性能强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他专注地看着，修长的手指偶尔在键盘上敲击几下，发出清脆利落的声响。空调的低鸣，键盘的敲击，以及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微响，构成了这个午后奇异的和谐。这是他们成为“兄妹”以来，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如此漫长而完整的共处假期。
录取通知书已经安稳地躺在各自的抽屉里，一南一北，两所顶尖学府，像一条清晰却又模糊的界线，横亘在即将到来的九月。这个夏天，因此被赋予了一种特殊的意味，像是某种倒计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珍贵，却也弥漫着淡淡的离愁。晓晓画不下去了。她偷偷地观察着顾言。阳光勾勒出他侧脸清晰的轮廓，睫毛长得不像话，在高挺的鼻梁一侧投下小小的阴影。他微微抿着唇，神情专注，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屏障感。可晓晓知道，这层坚冰之下，是怎样的细致与温柔。他会记得她不吃香菜，会在她做噩梦的夜晚默默递上一杯温热的牛奶，会在她画作获奖时，用那种看似随意实则认真的语气说：“还不错。”这种认知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她的心尖，痒痒的，带着点甜，又混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涩。
“再看下去，纸要被你看穿了。”顾言忽然开口，目光却没有从屏幕上移开。晓晓吓了一跳，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有种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窘迫。“谁、谁看你了！我是在思考构图！”她强装镇定，欲盖弥彰地提高音量。顾言终于转过脸，深邃的眼眸对上她有些慌乱的眼睛，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思考需要盯着我的下颌线思考？”“自恋狂！”晓晓抓起手边的抱枕扔过去，“谁要看你的下颌线！”顾言轻松接住抱枕，垫在腰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重新看向屏幕，语气平淡无波：“哦。那可能是我感知错误。”他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态度，总让晓晓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暧昧像一层薄薄的纱，她在这头小心翼翼地试探，他却在那头稳坐钓鱼台，偶尔撩起一角，让她窥见一丝不同寻常的光亮，却又迅速放下，让她怀疑那只是自己的幻觉。心底那点因为即将分离而生的焦虑，在这种拉扯中悄然发酵。她放下炭笔，蹭到沙发边，挨着他坐下。一股淡淡的、属于顾言身上清爽的皂角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钻进鼻腔，让她莫名安心，又更加心烦意乱。
“哥，”她声音不自觉地放软，带着点依赖，“我们……暑假有什么计划吗？”顾言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顿。“你想有什么计划？”“不知道啊，”晓晓玩着抱枕的流苏，声音闷闷的，“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好像昨天才为了抢卫生间跟你吵架，转眼就要……”就要分开了。后面几个字，她咽了回去。顾言沉默了几秒，合上笔记本电脑，侧过头认真看她：“所以，是舍不得卫生间，还是舍不得我？”他的目光太直接，太具有穿透力，晓晓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失序，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恐怕连他都能听见。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舍不得谁？这问题本身就是一个陷阱。承认舍不得他，意味着什么？否认？又显得太过虚伪。就在她进退两难，脸颊红得快要滴血的时候，顾言忽然伸出手，用指节轻轻蹭了蹭她耳边的发丝，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沾上炭笔灰了。”他解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那一下触碰，像微弱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晓晓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他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灼热滚烫。“晚上想吃什么？”顾言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重新打开电脑，仿佛刚才那个暧昧至极的动作只是她的又一场幻觉。“爸妈今晚不回来，可以点外卖，或者……我带你出去吃。”
最终，他们还是选择了出门。夏日的傍晚，暑热稍退，晚风带着一丝凉爽。顾言没有骑自行车，而是和晓晓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路灯渐次亮起，在地上拉出两道时而交错、时而分开的长长影子。他们去了一家口碑很好的小龙虾店，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顾言熟练地戴着手套剥虾，将饱满的虾肉一个个放进晓晓的盘子里，自己却没吃多少。晓晓吃得满手油光，嘴唇被辣得通红，却觉得很畅快。周围是喧闹的人群，可他们之间却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结界，隔绝了外界的嘈杂，只剩下碗筷碰撞声和彼此清晰的呼吸。“喂，顾言，”晓晓吸着冰镇的酸梅汤，鼓起勇气问，“到了大学……你会不会很快就交到很多新朋友，然后就把我这个麻烦的妹妹给忘了？”顾言抬眸看了她一眼，灯光下，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你觉得你是麻烦？”“难道不是吗？”晓晓嘟囔，“成绩差，爱闯祸，还总惹你生气……”“知道就好。”顾言低下头，继续剥虾，语气听不出情绪，“所以，为了不让你去祸害别人，我会定期检查你的动态。”晓晓的心猛地一跳：“怎么检查？”“视频通话。”顾言言简意赅，“免得你不好好上课，跑去参加什么乱七八糟的社团，或者……”他顿了顿，把一只剥好的虾肉放进她盘子，“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缠上。”“莫名其妙的人？”晓晓眨眨眼，忽然福至心灵，心里泛起一丝隐秘的甜，“哦——你是说，像周卓学长那样的？”顾言动作一滞，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多了几分危险的意味：“林晓晓，你很怀念他？”“没有没有！”晓晓连忙摆手，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我就是举个例子嘛。不过，顾言，你要是被你们学校的‘女神’同学缠上，我是不是也得行使一下‘妹妹’的监督权啊？”顾言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摘掉一只手套，伸手过去，用拇指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嘴角。那里沾了一点酱汁。他的动作比下午那次更加缓慢、更加 deliberate，指尖的温度更高，眼神像幽深的潭水，牢牢锁住她。“可以。”他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某种承诺般的重量，“随时欢迎你来查岗。”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褪去了，世界只剩下他指尖的触感和深邃的眼眸。晓晓屏住呼吸，感觉自己像要溺毙在这片突如其来的暧昧浪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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