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日子在秋意渐深中安稳下来,苏翰章身为长兄,开始将两个幼弟苏钧和苏铮的学业提上日程。苏钧已届开蒙之年,苏铮虽年纪尚小,但天性中对物事结构有着莫名的好奇,跟着兄长一同进学,潜移默化中或能更早激发其天赋。此事关乎苏家下一代的根基,苏翰章自是万分重视。
他深知帝都水深,寻一位学问、品行、耐心俱佳的启蒙先生并非易事。这日恰逢翰林院休沐,他特意邀了同僚周穗过府小聚,一则答谢中秋灯会时的相伴之谊,二则便是想向他这位京城通打听请教。
清茶袅袅,言谈甚欢。叙过闲话后,苏翰章便委婉切入正题:“周兄,实不相瞒,家中两个幼弟渐长,家严远在清泉镇,他们二人的学业启蒙之事,少不得要由我这兄长多多费心。只是我初来京城,人地生疏,对此间情形知之甚少,不知周兄可知晓哪位先生学问渊博、品性端方,尤其善于引导稚龄孩童?”
周穗闻言,放下茶盏,略一沉吟便笑道:“翰章兄这番考量,足见爱护幼弟之心。你问得正巧,我倒是知道一处极好的所在。我有一位莫逆之交,姓任,名晨曦,其父乃工部右侍郎任国栋任大人。任家诗书传家,为族中子弟及几位知交好友的孩子合开了一处家塾,延请的是一位告老还乡、德高望重的老翰林坐馆。老先生学问精深且极有耐性,深谙孩童心性,引导有方。塾中学生不多,皆是家风清正之家,氛围甚好。令弟若去,应是颇为合适。”
苏翰章听闻是工部侍郎任大人家,心中微动,不由想起那日赵尚书意味深长的目光。但转念一想,此乃周穗挚友之家,又仅为子弟求学启蒙,并非直接与任侍郎有所勾连,且周穗为人方正,其所荐当无不妥,便按下心思,诚挚谢道:“如此真是再好不过!多谢周兄为我指点迷津。”他拱手一礼,“不知可否劳烦周兄,代为引荐一二?”
“翰章兄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周穗爽快应承,“晨曦兄性情豁达,最喜结交朋友,明日我便去与他说,定然无有不允。届时再安排时日,让翰章兄带令弟过去一见老先生便是。”
弟弟们即将入学的消息传来,苏宅上下顿时洋溢起一股忙碌而喜悦的气氛。孙巧莲忙着翻找布料,比划尺寸,要为两个孩子赶制新衣和新书包,事事力求亲力亲为,将满腔的慈爱密密缝进针线里。她按照苏墨画的简单图样,用厚实耐磨的靛蓝布,缝制了两个带有双肩背带的小书包,内里还细心地加了隔层,可以分开放置书册和文具,样式新颖又极其实用,乐得苏钧苏铮围着母亲直转悠。
苏墨思忖着该送弟弟们一份别致的入学礼。她观察到此世学童多用简易木盒或布囊盛放文具,笔墨混放,极易污损书本,便萌生了改良之意。她寻来质地细腻、纹理匀称的黄杨木料,又从自己那个宝贝工具箱里取出各式刻刀、锉刀、小刨子以及一把精心打磨的卡尺——这些工具远比苏秉忠和苏翰章常用的更为精巧趁手,有些甚至是她依据自身操作习惯绘制图样,特意寻了手艺高超的铁匠精心打制而成,其精度和专用性已远超这个时代普通匠人的配置。
她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先铺开纸,用炭笔勾勒出内部结构的三视草图,仔细标注了尺寸、榫卯位置以及卡扣的受力分析。放学回来的苏钧和苏铮立刻被姐姐案头的图纸和琳琅满目的工具吸引,好奇地围拢过来。“阿姐,你这画的是什麽呀?像个小房子。”苏钧指着那结构分解图问道。“是给你们装笔和墨的盒子,”苏墨放下笔,柔声解释,“把它们分开来放,墨汁就不会沾得到处都是,书本也能保持干净了。”苏铮则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小手指着草图上一处精巧的凸起结构:“阿姐,这个小小的钩子是什麽?”“这个叫弹性卡扣,”苏墨拿起一块边角料,用刻刀灵巧地几下削切,一个雏形便显现出来,“用它来卡住里面的小墨盒,既牢固,轻轻一按又能取出来,很方便。”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下刀精准稳定,对力道、角度和结构的掌控已臻化境,那种专注与自信,俨然是大师气度,只是平日深藏于恬静的外表之下,不轻易显露。
两个弟弟,尤其是苏铮,看得目不转睛,小脸上满是惊奇与崇拜。苏铮似乎对那冰冷的刻刀在姐姐手中仿佛拥有生命般游走,以及那些木头如何一点点变成精巧部件的过程格外着迷,他不由自主地凑得更近,连呼吸都放轻了,眼中闪烁着一种不同于顽童玩闹的、极为专注的光彩。苏墨察觉到幼弟这份异乎寻常的兴趣,心中微动,便有意放慢速度,一边手上不停,一边用浅显的语言讲解着:“瞧,这里要预留一点点空隙,这叫公差,太紧了会卡死,太松了又会晃动……打磨的时候要顺着木材的纹理,这样表面才会光滑不扎手……”
很快,两个小巧玲珑却结构精妙的多层笔盒便在苏墨巧手中诞生。笔盒外观打磨得圆润光滑,触手温润,线条简洁流畅,细节处却处理得一丝不苟,显露出不凡的品位。打开盒盖,内部乾坤更是令人拍案叫绝。巧妙的隔层设计与隐藏的滑轨、卡槽,将存放毛笔的区域与一个带有精密弹性卡扣、可轻松嵌入取出的白瓷小墨盒彻底分离,真正做到笔墨分家,互不干扰。盒盖内侧,她还用极细的刻刀,以浅浮雕技法刻了几幅憨态可掬的瑞兽衔芝图,既增添了童趣,又展现了高超的雕刻技艺。这小小的笔盒,堪称实用性与艺术性的完美结合,融汇了她前世的工业设计理念与此生愈发精湛超凡的工匠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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