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意离去。
现在,这出戏该落幕了。
林安在门外候着,他在哭。这个跟了我三十年的老仆,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能说。
我对他说:“我走后,你立刻带着家眷离扬,去苏州老宅。柜子里有地契银票,够你们安稳度日。记住,三年内莫与京城联系。”
他跪地叩首,额头触地有声。
我扶起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书房。目光掠过那架敏儿弹过的琴,那盆她最爱的素心兰,那幅我们新婚时共画的《海棠春睡图》。
然后,我走到书案前,坐下。
从暗格里取出一个小瓷瓶——瓶里不是药,是清水。但瓶身我用乌头汁涂过,又在炭火上熏出药味。
我打开瓶塞,仰头,做出一饮而尽的姿态。
实际上,一滴未沾。
但够了。
眼线会在恰当的时候“发现”这个瓶子,会闻到乌头味,会得出“林如海服毒自尽”的结论。
而真正的毒,早已在我血脉里扎根,开花,结果。
现在,瓜熟蒂落。
我放下瓷瓶,拿起笔,在这页纸的最后,用尽全身力气,写下:
玉儿,春深见。
笔从指间滑落,在宣纸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墨痕,像未写完的眷恋,也像终于松开的牵挂。
视线开始模糊。
但我仿佛看见了——
看见敏儿在云端对我微笑,手中执一枝初绽的海棠。
看见玉儿在苏府庭院里奔跑,笑声清脆如铃,满树海棠为她纷纷飘落。
看见苏云璋站在海棠树下,袖中春棠笺泛着温润的光,而他望着玉儿的眼神,是一个父亲般的守护。
这就够了。
真的够了。
雪下大了,覆盖了扬州城的瓦楞街巷。
而在这座御史府的书房里,一个父亲终于完成了他的托孤。
以命为契。
以血为诺。
以乌头青丝为凭——
寄往一个,海棠永不凋零的春天。
(番外·完)
附:蜡丸中信笺实物
(蜡丸于黛玉及笄礼当日,由苏云璋当众开启。内藏素笺一张,林如海绝笔,字迹因毒发颤抖而略显歪斜,然风骨犹存)
吾女黛玉见字:
若汝见此信,当已及笄成人。
父有三言,嘱汝毕生谨记:
一、汝母贾敏,性婉质洁,然命舛遭妒,为人毒害。害她者,非独一人,乃权欲交织之网。父亦同毒,今将随她去。此仇可记,然莫困于仇。春棠当开于晴日,非植于血土。
二、汝苏家二叔云璋,字子珩,温润其外,刚毅其中。父以汝托之,乃平生最安之决。苏府海棠,可庇汝一生晴暖。汝当敬之爱之,若事亲生。
三、吾儿玉儿,汝名取自“黛玉”,本寓珍宝之意。然父今悟:玉之贵,不在莹洁无瑕,在经雕琢而不失本心。此生父未能护汝于膝下,唯愿汝——**
(此处墨迹骤断,有一滴深褐渍痕,疑为咯血溅落。后续字迹愈颤,然力透纸背)
——活成春日海棠。
无畏开落,自有清风。
不羡牡丹富贵,不效寒梅孤峭。
只深深扎根,静静绽放,岁岁年年。
如此,则父泉下见汝母,可含笑言:
吾家玉儿,春深不谢。
父 林如海 绝笔
承平四十四年腊月廿九 夜
(笺角另有一行极小字迹,墨色不同,似后来添加:乌头青丝,见之知仇。海棠花笺,见之知春。吾儿择春而栖,父目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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