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收入袖中:“林公深谋。”
“不是深谋,是无可奈何。”我望着黑沉沉的江面,“含章,最后一事——莫要让玉儿活在仇恨里。她该有海棠般明媚的一生,而不是浸在乌头青丝的阴影中。”
他郑重颔首:“晚生铭记。”
时辰到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船舱方向,转身下船。跳板收起,缆绳解开,船缓缓离岸。江雾升起,渐渐模糊了船影。
我站在岸边,直到那盏“苏”字灯笼完全消失在雾霭深处。
林安上前,为我披上大氅:“老爷,回吧。”
“嗯。”我转身,朝着与船相反的方向走去。
脚步很稳。
因为知道,玉儿的船正驶向春天。
八月廿三 处暑
今日写了十三封信。
给京中故交,给族中长辈,给衙门同僚。每一封都在交代“后事”——盐务交接,家产安排,黛玉“托付”贾府的种种细节。言辞恳切,甚至有几分“托孤”的悲凉。
写完后,我让林安当着几位幕僚的面,将这些信装入漆盒,贴上封条,说“待我百年后,按此办理”。
幕僚中必有亲王的眼线。
他们会把消息传回去:林如海认命了,在安排后事了。
很好。
我要的就是他们放松警惕。要的就是他们以为,林家这场棋,他们已经将军。
却不知,我的王后早已悄悄过河,抵达了安全的彼岸。
九月初九 重阳
独自登高。
没去扬州有名的观音山,而是去了城西一座无名小山。山顶有座废弃的茅亭,站在那里,可以望见运河蜿蜒北上。
秦仲元的信今早到了,密语写就:黛玉已入苏府,老太君亲迎,阖家宠爱,改口称“二叔”“娘亲”。附有一片压干的海棠花瓣,说是玉儿在苏府院中捡的,让“带给爹爹看”。
我将花瓣夹入手札,看了很久。
玉儿,爹爹看到了。
看到你在春天里,笑得像海棠一样好看。
这就够了。
十月十八 霜降
毒发的频率越来越高。
现在每日要昏厥两三次,咳出的血已呈紫黑色。秦仲元留下的药早已用完,我在硬扛。疼,像有无数冰针在血脉里穿刺,又像有火焰在五脏六腑焚烧。
但神志异常清醒。
我开始整理这卷手札。从敏儿去世那日起,断断续续写到现在。有些事记下了,有些事永远只能藏在心里。
最后几页,我空着。
留给玉儿将来可能看到的话。
十一月初七 立冬
下雪了。
扬州很少下雪,今年却来得早。我坐在书房窗前,看着雪花一片片落在枯荷上。
林安进来添炭,眼眶红红的:“老爷,贾府又来人了,说是接表小姐回京过冬……”
“就说我病重,玉儿需侍疾,不便远行。”我顿了顿,“送客时,‘不小心’让他们看到我咳血。”
“是。”
他退下后,我继续看雪。
算算日子,离我给苏云璋约定的一年之期,只剩两个月了。他说“一年之内,必接黛玉入京”,他做到了。
现在,轮到我了。
履行承诺,用我这条残命,为玉儿扫清最后一点障碍。
腊月廿二 冬至
今日做了三件事。
第一,将真正的盐课总账——记录了十年间所有漏洞、所有贪腐、所有见不得光交易的总账——密封好,交给林安。嘱咐他待我死后三日,将此匣送至驿站,寄往京城苏府。
第二,写了一份“病重自白书”。书中“坦白”自己因丧妻之痛、思女成疾,已无力处理盐务,请求朝廷另派贤能。语气颓唐,充满自怨自艾——这是给亲王党羽的定心丸。
第三,也是最难的一件事:给玉儿留一封信。
提笔多次,废纸无数。最后只写了三个字:
乌头青。
她将来会懂。
若不懂,也好。就让她永远做苏府海棠树下那个无忧无虑的玉儿。
信折好,和那缕真正的乌头青丝——敏儿临终前剪下的那缕——一起封入蜡丸。蜡丸藏进《盐铁论》的书脊夹层,那是苏云璋当年赠我的孤本,他说“此书当传后世”。
后世。
玉儿,你就是爹爹的后世。
平四十四年腊月廿九 除夕前夜
最后一页。
手已抖得握不住笔,字迹歪斜如幼童涂鸦。但必须写完。
窗外又在飘雪,和敏儿走那日一样。
身体里的疼痛达到了顶峰,我知道,时候到了。秦仲元说延缓药尽后,最后三月会“痛苦异常”。他没说错——这三个月,每一天都像在炼狱煎熬。
但我庆幸。
庆幸疼,说明我还活着,还能为玉儿多争取一点时间。
庆幸痛,说明那些毒正在杀死我,也正在杀死亲王党羽的戒心。
今早,亲王府的“慰问”使者又来了。他看着我枯槁的形容,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我“挣扎”着向他保证:开春一定送玉儿入京,绝不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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