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春深园丁。
这次他以“游历”之名南下,昨日抵扬州。我邀他过府,表面是诗酒唱和,实则每一刻都在观察。观察他的品性,他的智慧,他是否担得起那个“托”字。
今日午后对弈,我故意露破绽,他却不趁胜追击,反而落子缓和:“林公今日心神不宁。”
“犬子……罢了。”我改口,“是身体有些不适。”
他抬眼看我,那双温润如玉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一切虚妄。许久,他轻声说:“晚生略通医理。林公若不弃,可容一诊?”
我伸出手腕。
他三指搭脉,片刻后,脸色微变。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手,重新落下一子:“这局棋,晚生认输。”
“为何?”
“因为林公心中已无棋局。”他凝视棋盘,“只有一场必须赢的仗。”
我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若有一幼女,父母皆陷危局,当如何?”
“寻可信之人,托付。”
“若可信之人自身亦在局中?”
“那就破局。”他语气平静,却字字千钧,“局破,人自安。”
那一刻,我知道我找对人了。
二月十二 惊蛰
开始整理盐课黑账。
十年了,从我接任巡盐御史那日起,每一笔“孝敬”亲王党羽的银子,每一船“夹带”的私盐,每一个被安插进来的“自己人”,我都暗中记下。账册分三本:明账在衙门,暗账在书房密室,而这本“黑账”——用特殊药水写在《盐铁论》批注行间,需以明矾水浸显——我一直贴身藏着。
这是催命符,也是保命符。
秦仲元今日秘密来诊,摇头叹息:“大人脉象,毒已入心脉。延缓之药,最多再用半年。”
“够了。”我看着窗外抽芽的柳条,“半年,足够安排后事。”
他犹豫再三,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冰乌散另一半的延缓药。当年配药时,我偷偷藏了一半。但此药烈性,服后虽可续命一年,最后三月会痛苦异常。”
我接过瓷瓶:“多谢。”
“大人,”他忽然跪地,“秦某医术不精,救不了夫人,也救不了大人。唯有一事可做——他日若有人查问夫人死因,秦某必直言真相,虽死无悔。”
我扶起他:“秦大夫,你已做得够多。只是……我走后,扬州你不能再留。这封信你收好,去京城找这个人,他会安排你进太医院。”
我给的是苏云璋的名字。
我必须为每一个可能揭穿真相的人,留好退路。
三月十八 清明
带玉儿去给敏儿上坟。
孩子已经明白“娘亲在地下”是什么意思了。她不哭,只是很认真地把带来的海棠糕摆在碑前,小声说:“娘亲吃糕,玉儿学会背诗了。”
然后她真的背起来,是敏儿生前教她的《游子吟》。童音稚嫩,在空旷的坟地里格外清晰。
背到“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时,她忽然抬头问我:“爹爹,玉儿乖乖的,娘亲就会回来吗?”
我抱起她,脸贴着她柔软的脸颊:“娘亲一直在玉儿心里。玉儿笑,娘亲就笑;玉儿好好的,娘亲就高兴。”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搂住我的脖子。
回程马车上,她睡着了。我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从怀中取出那缕乌头青丝,轻轻塞进她贴身小袄的夹层里。
玉儿,若有一天,爹爹不在了,而你见到这缕染红的头发,记住三件事:
第一,爹娘皆为人所害。
第二,仇家势大,莫要轻举妄动。
第三,去找你苏家二叔,他袖中有春天。
四月廿一 谷雨
苏云璋离扬返京。
送别宴设在画舫,表面是诗友饯行,实则我安排了最信得过的船工和水手——他们都是当年随我父亲的老部众后代,忠诚可托。
宴至夜深,宾客散尽。我留他再饮三杯。
第三杯酒尽时,我推开舷窗,指向夜色中的瓜洲渡口:“含章,还记得三年前,你我在此初遇?”
“记得。”他望着江面,“那日也是谷雨,江上有雾,林公说‘雾里看花才是真景’。”
“今夜也有雾。”我关窗,转身看他,“含章,林某有一事相托,事关生死,你可愿听?”
他放下酒杯,正襟危坐:“林公请讲。”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我说了一切。敏儿的死,我中的毒,盐课黑账,亲王谋算,贾府算计,还有——玉儿。
他始终沉默倾听,只有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等我说完,船舱里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噼啪声。
许久,他开口:“林公要晚生做什么?”
“接玉儿入苏府,护她平安长大。”我直视他的眼睛,“对外称世交孤女寄养,断绝贾府念想。对内……视如己出。”
“还有呢?”
“黑账在你手中,何时用、如何用,全凭你判断。我只有一言:除恶务尽,但勿伤无辜。”
他缓缓起身,走到舱中,撩袍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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