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同样的决心。
巳时,祭扫开始。
不单是苏家人,春棠里的街坊邻居也来了。没有事先约定,人们只是捧着自家做的点心、新采的野花,自发地聚到苏府门前。门房要通报,被黛玉制止了:“开侧门,请大家都进来。”
于是那个清晨,西苑迎来了三年来最热闹的时刻。
卖豆腐的刘婶端来还温热的豆浆,说这是柳夫人当年最爱喝的;铁匠铺的张叔捧来一柄新打的小锄头,说苏大人曾教他改良农具;曾受过医庐救治的穷书生,带来自己手抄的《春江赋》,字迹工整如刻版印刷;连当年在府前唱《薤露》的盲眼说书人,也被孙子搀扶着来了,这次他不唱悼词,改唱起了苏云璋年轻时写的竹枝词。
人群安静地围在海棠树下,听那苍老沙哑的嗓音唱道:
“春棠巷口卖花声,一枝红艳晓露轻。不买不买且驻听,听得春风过帘旌……”
唱到第三遍时,有人跟着哼起来。然后是第五个、第十个……最后所有人都跟着哼唱,声音不大,却汇成温暖的潮涌,在庭院里回荡。
黛玉站在人群外,看着这一幕,忽然泪流满面。
她终于明白父亲常说的那句话:“我这一生,最大的财富不是爵位,是这些肯为我唱一首歌、送一枝花的普通人。”
正出神时,衣袖被轻轻拽了拽。低头看,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手里举着一枝刚摘的海棠。
“姐姐,”小姑娘奶声奶气地问,“这花可以送给睡在树下的爷爷吗?”
黛玉蹲下身,接过那枝花:“当然可以。你认识那位爷爷?”
小姑娘用力点头:“我奶奶说的。她说树下的爷爷是春深公,他让全京城的海棠都开得特别好看。奶奶还说,我出生那年春天,爷爷路过我家门口,看见我娘怀着我,就送了我娘一包海棠花种子……”
她指了指院墙边一株开得正盛的海棠:“那就是我娘种下的!奶奶说,等我长大了,这棵树也会长得和爷爷的树一样高!”
黛玉怔住了。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父亲确实有随身携带花种的习惯。他说海棠易活,撒在哪里都能生根,就像善意,散在哪里都能开花。
原来那些不经意的馈赠,早已在时光里长成了森林。
“你叫什么名字?”她柔声问。
“棠生。”小姑娘脆生生地回答,“我娘说,是春深公取的名字。她说我出生那天,爷爷正好来我家喝满月酒,看见窗外的海棠开了,就说:‘这孩子有棠缘,就叫棠生吧。’”
黛玉的手一颤。
棠生。冰纹玉佩上刻着的,也是这两个字——“棠生”。父亲将它赠给年幼的她,说这是“春深不谢”的寄托。如今,这个名字又出现在一个陌生孩童身上,像一种轮回,一种传承。
她将小姑娘抱起来,走到海棠树下,让她亲手将那枝花插在树根旁松软的泥土里。
“棠生,”她指着老树和新树交错的枝桠,“你看,这两棵树像不像在拉着手?”
小姑娘睁大眼睛看了很久,忽然笑了:“像!像爷爷牵着奶奶!”
人群中传来善意的轻笑。几个老人悄悄抹了抹眼角。
祭扫就在这样温情的氛围中结束了。没有焚香烧纸的烟熏火燎,只有鲜花、歌声、故事,和一代代人之间绵延不绝的记忆。
午后,人潮散去,西苑重归宁静。
黛玉却接到了宫里来的口谕——不是圣旨,是太子萧景琰的私函,邀她与砚之入宫一叙。
两人换了素服,乘轿进宫。不是走正门,是绕到北侧的小角门——那是苏云璋生前常用的通道,他说走这里安静,不扰人。守门的侍卫见是他们,二话不说便放行,还低声道:“郡主、苏大人,殿下在春深亭等候。”
春深亭在御花园深处,临水而建,四周遍植海棠。这是三年前苏云璋去世后,皇帝下旨修建的,亭名是御笔亲题,匾额下还刻着一行小字:“念子珩”。
他们到时,太子已在亭中备好了茶。不是君臣之礼,是家人般的围坐。
“今日请二位来,是为了一桩心事。”太子开门见山,年轻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凝重,“父皇……身子不大好了。”
黛玉和砚之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太医说,是积劳成疾,加上……”太子顿了顿,“心气郁结。自文正公和柳夫人走后,父皇就很少笑了。有时批奏折到深夜,会忽然停下笔,对着墙上那幅《春江赋》发呆。有次我听见他喃喃自语:‘子珩,你说的话,朕都听懂了。可听懂了,却更寂寞了。’”
亭中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海棠的沙沙声。
许久,砚之才开口:“陛下需要什么?”
“不是需要什么。”太子摇头,“是他想做一件事,又怕不妥,所以让我来问问你们的意见。”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在石桌上展开。那是一幅墓园的设计图——不是皇家陵寝,是寻常的山水园林,有亭台楼阁,有小桥流水,最醒目的是图中大片大片的空白,旁边标注着:“此处遍植海棠,不设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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