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余韵袅袅。苏云璋睁开眼,眼中有着温和的赞许:“令仪的琴技,是愈老愈醇了。”
柳清徽笑了笑,并未答话,只是将琴小心放回案上。这时,外间传来孩童清脆稚嫩的嗓音,由远及近,夹杂着乳母轻柔的劝阻声:“小少爷,慢些跑,仔细摔着……”
暖阁的门帘被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撩开,一个穿着大红锦缎棉袄、约莫三四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钻了进来,正是苏砚之与黛玉的幼子,苏云璋的曾孙,小名唤作“安哥儿”。他后面跟着略显无奈又含笑的乳母。
“曾祖父!曾祖母!”安哥儿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黑葡萄,进门就扑到炕边,扒着炕沿,仰着小脸看苏云璋。
“安哥儿来了。”苏云璋脸上漾开更深的笑意,伸出那只尚算灵活的右手,轻轻摸了摸曾孙毛茸茸的发顶,“今日的字,可认了?”
“认了!母亲教我认了‘棠’字!”安哥儿献宝似的说,又转向柳清徽,“曾祖母,安哥儿想吃糖!”
柳清徽失笑,从炕几的小攒盒里拈出一块拇指大小的桂花糖,递给他:“只许吃一块,仔细牙疼。”
安哥儿满足地接了糖,含在嘴里,却不老实,乌溜溜的眼睛在暖阁里转来转去,最后落在苏云璋枕边那叠浅碧色的“春棠笺”上。那笺纸已许久不用,边缘依旧整齐,只是色泽更显沉静。
“曾祖父,这是什么纸?颜色真好看。”他好奇地问。
苏云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中掠过一丝悠远的回忆。他抽出一张空白的春棠笺,递给安哥儿。“这叫春棠笺。是曾祖父年轻时,用来写字、记事的。”
安哥儿接过,小手摸了摸纸面,又对着阳光照:“有花纹吗?安哥儿怎么看不见?”
“花纹在心里。”苏云璋温声道,拿过笺纸,又取过一支小号的毛笔,蘸了点清水,在笺上缓缓写下一个端正的“棠”字。“你看,这就是‘棠’,海棠花的棠,也是咱们家的‘棠’。这纸的颜色,就像海棠叶初生时的样子。”
安哥儿似懂非懂,但看曾祖父写字,也来了兴致,伸出小手指,学着在纸上虚划。苏云璋便握着他的小手,带着他一笔一划地描那个“棠”字。老人的手已有些颤抖,孩童的手稚嫩笨拙,写出的字歪歪扭扭,清水笔迹很快便干了,只留下些许水渍。但这一老一少,一个教得耐心,一个学得认真,阳光透过窗纸,笼罩着他们,画面温馨得令人心头发软。
柳清徽在一旁静静看着,手中针线不停,唇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教了一会儿字,安哥儿坐不住,又缠着曾祖父讲故事。苏云璋便挑些最简单的、关于花草树木、小动物的典故,用最浅白的话讲给他听。安哥儿听得入神,不时发问。苏云璋总是耐心解答,即便有些问题天真得可笑,他也认真对待。
直到安哥儿被乳母哄着带走去睡午觉,暖阁里才重归宁静。
“这孩子,眉眼像极了砚之小时候。”柳清徽望着曾孙离去的方向,轻声道。
“嗯,性子却比砚之活泼些,像玉儿小时候。”苏云璋咳了两声,柳清徽立刻递上温水。他喝了一口,顺了顺气,才继续道,“看着他们,便觉得……咱们是真的老了。”
“老有何妨?”柳清徽替他掖了掖毯角,语气平和,“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各有各的景致。老了,才能这般清清静静地,看儿孙绕膝,听琴赏雪。年轻时再多的惊涛骇浪,所求的,不也就是最终这一份安宁么?”
苏云璋看着她沉静的侧脸,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如今这般,很好。” 他顿了顿,望向窗外雪光,“只是有时想起晦庵先生,想起林公,甚至想起义忠亲王、北静王他们……那些故人,无论敌友,大多都已不在了。这世间,终究是后来人的了。”
他的语气里并无多少感伤,只有一种见证过时代变迁、人事代谢后的平静慨叹。
柳清徽沉默片刻,道:“故人虽去,精神不灭。晦庵先生的学问风骨,林公的忠贞清白,乃至……那些反面之人的警示,都留在了那里。咱们苏家的‘春深不谢’,能传下去,便是对过往所有经历,最好的告慰。”
“是啊。”苏云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能看着‘春深’的枝叶,在新一代身上继续发芽,抽条,我们这一生,便算没有虚度。”
午后,苏砚之与黛玉过来请安。苏砚之如今已是兵部侍郎,沉稳练达,气度越发沉凝。黛玉则除了操持状元府中馈、管理医庐,更多了份含饴弄孙的从容。两人见父亲(公公)精神尚可,陪着说了会儿话,多是些家常琐事与儿孙趣闻,绝口不提朝中烦扰。苏云璋也只是听听,偶尔问一两句孙辈近况,并不多言。
待儿子儿媳离去,日头已开始西斜。雪地反射着金红色的光芒,将暖阁内映得一片暖融。
柳清徽扶着苏云璋,慢慢挪到窗边的软椅上坐下,让他能更好地看看庭院雪景与那株海棠。她则搬了绣墩坐在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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