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珠华》第九十二章 困龙藏鳞
紫宸殿内的烛火重新稳定下来,驱散了最后一丝阴寒。但空气里残留的腥甜气息,以及地上那颗灰暗死寂的影珠,无不提醒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魂灵交锋。
嘉靖皇帝在黄锦的搀扶下,慢慢坐回龙椅。他闭上眼,胸膛起伏,似乎还在平复那深入骨髓的后怕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失落。良久,他睁开眼,目光扫过跪地的陆炳,又看向脸色苍白、强自支撑的张烨,最后定格在陆炳手中那块暗红色的星陨铁上。
“陆卿,”嘉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下仿佛涌动着暗流,“此物……从何而来?”
陆炳保持着跪姿,沉稳答道:“回陛下,此乃臣祖传之物。先祖随成祖皇帝北征时,于大漠深处偶得此天外奇铁,知其有镇邪破煞之效,便代代相传,以为护家之物。臣见影珠邪气炽盛,情急之下,只得请出此物,冒死救驾,万望陛下恕臣私藏之罪。”
祖传?张烨心中微动。陆炳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解释了来源,又强调了救驾的急切,还主动请罪。但他隐约觉得,事情未必如此简单。柳如烟的皮纸刚提及星陨铁,陆炳就恰好“祖传”此物?
嘉靖沉默片刻,挥了挥手:“卿救驾有功,何罪之有。平身吧。”他目光再次转向地上的影珠,眼神复杂,“此物……果真邪异。张烨。”
“臣在。”张烨心头一紧。
“你先前所言,需以此铁克制此珠,看来不虚。”嘉靖缓缓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你既能感应此珠邪气,又以异数之身暂抗其威,更得柳氏遗物……此后,你便留在宫中,专司研究此珠特性及彻底克制之法。所需一应物料,皆由内库支取。”
留在宫中?张烨暗叫不妙。这看似重用,实则是软禁和控制!嘉靖显然对他“异数”的身份以及可能知晓的秘密产生了更深的兴趣和忌惮。
“陛下厚爱,臣感激涕零。”张烨硬着头皮应下,“只是,研究此事,或需查阅典籍,探访可能知情之人,甚至查验相关物证……”
“这些,朕自会安排人配合你。”嘉靖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就住在……西苑无逸殿旁的‘澄心斋’,那里清静,便于你专心行事。陆卿,”
“臣在。”
“张烨的安危,由你北镇抚司负责。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打扰,张烨……也不得随意离开澄心斋范围。”嘉靖的话,坐实了软禁之意。“至于此珠,”他看着地上灰暗的影珠,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和残余的贪婪,“暂由陆卿以星陨铁封存,置于朕的丹房密室。待张烨研究出稳妥之法,再做处置。”
“臣遵旨。”陆炳沉声领命。
嘉靖似乎疲惫地挥了挥手:“都下去吧。朕乏了。”
澄心斋名为“斋”,实则是西苑内一处独立的小院落,位置僻静,草木深深。表面上环境雅致,但张烨能感觉到,明里暗里至少有十几道目光时刻注视着这里。陆炳亲自送他过来,安排了两名看似普通、实则精干的锦衣卫“仆役”伺候(实为监视),并留下了那块星陨铁——当然是奉旨让他“研究”。
“张先生,暂且安心在此。”陆炳屏退左右,低声道,“陛下受惊非小,此时疑心最重。你留在此处,未必全是坏事,至少安全无虞。外面……风波未平。”
张烨听出他话中有话:“陆大人,李伟和司礼监那边?”
“李伟坚称只知敛财攀附,对邪术阴谋一概不知。冯保也只认受贿行方便。陛下虽未全信,但眼下没有更多铁证,且牵涉贵妃,只能暂时羁押。”陆炳眉头微皱,“至于柳如烟被杀一案,线索几乎全断。那气箭发射机关设计精巧,材料特殊,非中原常见。佛堂内外也未留下任何外人潜入的痕迹。”
“那星陨铁……”张烨忍不住问。
陆炳看了他一眼,眼神深邃:“确是祖传。只是……”他顿了顿,“先祖得此铁时,曾附有一残卷,提及此铁与海外失落之地、奇异珠玉有关。柳如烟皮纸线索出现后,我便联想到了它。此事,陛下不知。”
原来如此!陆炳早就知道星陨铁可能与“月影珠”有关,甚至可能对其来历有更多了解!但他一直隐而不发,直到最关键的时刻才拿出。这份心机和忍耐,令人心惊。
“陆大人,您觉得,真正的‘观潮人’,下一步会如何?”张烨压低声音。
陆炳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道:“影珠受挫,必然惊动他们。他们要么会想办法夺回或重新掌控影珠,要么……会寻找替代之法,或者,除掉所有可能威胁他们计划的人。你,我,乃至陛下,都可能成为目标。”他转向张烨,“你在此处,虽是软禁,却也受重重保护。趁此机会,静心钻研,或许真能找到克制甚至摧毁影珠之法,这才是破局的关键。”
他拍了拍张烨的肩膀,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记住,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也可能是最有机会看清棋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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