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祭坛上每一个人的心头。他绯袍在残余的月光和火把照耀下,宛如一团燃烧的冷焰。那双洞悉世情的眼睛,依次扫过青衫文士、朱载堉,最终定格在张烨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空气仿佛凝固。官军手持火把,沉默地肃立四周,将祭坛围住,火光跳跃,映照着满地狼藉和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气。阿吉、孙先生搀扶着老船公,紧张地望着张烨。朱载堉虽虚弱,却努力挺直脊梁,目光与海瑞坦然相对。青衫文士则垂手而立,面色平静,仿佛只是旁观。
张烨深吸一口气,压下因脱力和紧张而加速的心跳。他上前一步,将那个冰冷脉动的“敛息囊”小心收入怀中,对着海瑞躬身一礼,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清晰可闻:“回海大人,此事说来话长,关乎朝廷贡品、东南海防,乃至……宫中隐秘。”
他刻意点出“宫中隐秘”四字,果然见海瑞眉头微不可察地一动。
“讲。”海瑞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
张烨心念电转,迅速权衡。海瑞以刚直闻名,但并非不通权变,否则也无法在官场立足。面对此人,全然隐瞒或虚与委蛇绝非上策,但也不能和盘托出,尤其涉及嘉靖帝对“返魂香”的渴望、司礼监的密旨以及那神秘宫人。
他选择了一个相对稳妥的切入点:“下官奉皇命,南下查勘市舶司与贡品‘明月珠’事宜。循线索追查至普陀山,发现此地有倭寇余孽与不明势力勾结,假借‘观潮人’之名,行邪祭之事,意图以赝品‘影珠’混淆视听,并绑架郑王世子,其心叵测。”
他略去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和盘串技艺,将核心矛盾引向倭寇(八岐眷族)、谋逆(绑架世子)和欺君(调换贡品)。同时,他隐去了“月影珠”能制“返魂香”的关键,只强调其作为贡品被调包,并将血祭描述为倭寇邪术,而非针对影珠的特定仪式。
“方才我等冒险潜入,正撞见彼等以邪术控制无辜少女与军士,欲行血祭。幸得世子智勇,指点阵眼,我等拼死破坏其仪式,贼首见事败,又闻海大人官军将至,方才仓皇遁去。”张烨将破坏仪式的功劳大半归于朱载堉,这既是事实的一部分,也能借此拉近与世子的关系,更能凸显贼人的猖狂。
朱载堉适时地虚弱开口,印证道:“海大人,张理榷所言属实。贼人不仅绑架宗室,更操控卫所兵士,其志非小。若非张理榷与这位……”他看了一眼青衫文士,“……与这位内使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青衫文士此时才微微欠身,亮出一面非金非玉的司礼监腰牌,语气平淡:“咱家奉上命,协理张理榷办案。海大人,此间事,皇爷自有圣断。”
司礼监和世子的双重背书,让张烨话语的分量陡然加重。
海瑞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石刻的雕像。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张烨、朱载堉和青衫文士脸上来回扫视,似乎在判断他们话语中的真伪与隐藏的深意。
当张烨提到“操控卫所兵士”时,海瑞的眼神锐利了一分。当青衫文士亮明司礼监身份时,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并无敬畏之色。
“倭寇余孽?不明势力?”海瑞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张理榷,你可知冯保遇刺前,正在查证何事?正是舟山卫所与沿海豪商、乃至部分官绅勾结,私通倭寇,侵吞税饷之事!”
他向前踏出一步,逼视张烨:“你口中的‘不明势力’,能在天子脚下、严阁老与小阁老眼皮底下,将贡品‘明月珠’调包?能精准刺杀即将揭盖子的冯保?能在这普陀山经营如此规模的邪祭巢穴,甚至操控卫所军士?这岂是寻常倭寇所能为!”
海瑞的声音陡然提高,如同惊堂木拍下:“严世蕃?徐阶?还是……宫中某人?张烨,你还要隐瞒到几时!”
这一连串的诘问,如同利剑,直指问题的核心——那盘根错节、遍布朝野的“观潮人”网络!海瑞并非不知情,他缺少的,只是能将线索串联起来的关键证据和证人!
张烨心头剧震,没想到海瑞对东南乱局和朝中暗流洞察至此!他正欲斟酌言辞,将“观潮人”抛出,却异变突生!
“报——!”一名低级武官急匆匆奔上祭坛,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惊惶,“启禀大人!山下……山下发现大量倭寇舰船踪迹,正冲破雾障,向洛伽山合围而来!数量……数量不下二十艘!”
祭坛上瞬间一片死寂!
刚刚放松些许的神经再次绷紧!官军们一阵骚动,火把的光影剧烈晃动。阿吉和孙先生脸色煞白,老船公更是直接瘫软在地。
倭寇主力来了!而且是在官军登岛、立足未稳之际!
海瑞猛地转身,望向漆黑的海面,虽然浓雾依旧,但那隐隐传来的、不同于官军号鼓的尖锐螺号声,已经清晰可闻!他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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