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周墨老师傅的顺利合作,如同为“珠华阁”这架刚刚组装好的马车,装上了一个坚实而灵活的车轮。张烨得以从繁复的基础工序中解脱出来,将更多精力投入到设计、核心雕刻与最终的精细抛光上。他脑海中的那些现代设计理念与古典美学相结合,开始在小小的木料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苏婉清在院中晾晒着新采买的药材——这是她为小院众人预备的常用伤药与清热之物,心思细腻可见一斑。张烨则难得清闲,记起之前那位沈文士的邀请,便与陆刚打了声招呼,独自一人前往城西那家名为“清茗轩”的茶楼。
“清茗轩”并非京城最豪华的茶楼,却胜在清雅幽静,临窗可见一段旧城墙与几株老槐,是不少不慕繁华的文人墨客偏好之地。张烨走上二楼,果然在一处靠窗的雅座见到了沈文士,他正与一位年纪稍轻、气质卓然的男子对坐品茗。
那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年纪,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一股疏离于尘世的平和与专注。他衣着并不显赫,仅是素色锦袍,但举手投足间那份天然的高华气度,却非寻常富贵人家所能蕴养。
“张小弟,你来了!”沈文士见到张烨,面露喜色,连忙招手,“快来,正与友人谈及你前日那番‘盘玩即修行’的高论,深得我心啊!”
张烨上前拱手见礼:“沈先生过誉,晚辈信口胡诌,贻笑大方了。”
“诶,何必过谦。”沈文士笑着引荐身旁那位年轻男子,“这位是朱公子,于律吕、算学之道,颇有钻研,亦是风雅妙人。”
朱公子?张烨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再次行礼:“朱公子。”
那朱公子亦起身还礼,动作从容优雅,目光落在张烨身上,带着几分善意与探究:“方才听沈兄盛赞张先生‘格物致知’,能以木石小件窥见天地至理,心中好奇,故冒昧相请一见,还望勿怪。”他声音温和,语气真诚,并无半分权贵子弟的倨傲。
“朱公子言重了,能与二位先生清谈,是晚辈的荣幸。”张烨谦逊道,随即在沈文士的示意下落座。
茶香袅袅中,话题自然从张烨的“盘玩”之道展开。张烨并未过多谈论技艺,而是着重阐述其“静心、养性、观微、见着”的内核,将其与儒家修身、道家养气的理念巧妙勾连。他言语平实,却往往能切中要害,提出一些超越时代的见解。
朱公子听得极为专注,不时颔首,偶尔提出一二疑问,皆切中肯綮。当话题不经意间转到音律时,他更是兴致盎然。
“世间万物,皆有其律动。便是张先生手中木珠,其纹理疏密,孔道深浅,是否亦暗合某种数理规律,影响其摩挲把玩时的手感与音振?”朱公子忽然问道,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张烨心中一震,此问角度之刁钻,已然触及了材料学与物理学的边缘。他略一沉吟,结合现代知识答道:“朱公子慧眼。确实如此。木纹疏密关乎密度与导热,影响触之温凉;孔道深浅口径,关乎气流穿行,若以绳串之,挥动时或有微声,其音高低,正与孔洞容积、空气柱长短相关,实则暗合声律之理。”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出简易的示意图,解释共鸣腔与音高的基本关系。
朱公子看着那简陋的图示,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他猛地站起身,激动道:“善!大善!张先生此言,如拨云见日!我近日正演算新旧律管之差,苦于其中气振变化难以量化,先生这‘共鸣腔’、‘空气柱’之说,恰如钥匙!”他竟不顾礼仪,一把抓住张烨的手,“先生真乃我之知音!”
沈文士在一旁捻须微笑,似乎对此情景毫不意外。
张烨这才恍然,这位“朱公子”,恐怕便是那位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郑王世子朱载堉!那位不慕权势,醉心于律学、历法、算学,并首创“十二平均律”的百科全书式的天才学者!难怪他有如此气度与见识。
“朱…公子过誉了。”张烨按下心中激动,诚恳道,“晚辈只是偶有所得,于算学一道,仅是皮毛,岂敢与公子探讨高深律学。”
“学问之道,达者为先,何论年齿出身?”朱载堉却不以为然,重新坐下,目光灼灼地看着张烨,“我观先生思路奇崛,往往能发前人所未发。不知先生对《周髀》、《九章》算经,可有涉猎?对这天地度量,又有何见解?”
他仿佛遇到了渴求已久的泉源,迫不及待地想要汲取。接下来的谈话,完全进入了张烨半懂不懂的深水区。朱载堉谈及他正在研究的历法修订、律管制作中遇到的算学难题,以及一些关于天文测量的构想。其中许多概念和计算,已然超出了张烨这个现代文科生的知识储备。
然而,凭借着远超这个时代的数学观念和物理常识,张烨虽无法给出精确解答,却总能从另一个角度提出猜想,或是指出某个被忽略的变量,其思维方式让朱载堉屡屡有茅塞顿开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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