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经会的日子,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到来。
翰林院的正堂明伦堂内,沉香袅袅。数十位翰林官员依品阶端坐于两侧的榆木交椅上,皆着青色官袍,唯有一人身着待诏特有的青罗袍,坐在末位,正是云织。
她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有好奇,有审视,更有不加掩饰的敌意。张澄坐在左侧上首,手捻茶盏,神色平静,仿佛前日的刁难从未发生。但云织敏锐地察觉到,他今日的气息格外沉凝,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讲经会由一位年高德劭的侍读学士主持,循例先由几位翰林宣讲近日研读经史的心得。话题从《春秋》微言大义,到《礼记》典章制度,引经据典,气氛看似平和庄重。
然而,就在会议过半,侍读学士准备做总结时,张澄却缓缓放下茶盏,清咳一声,站了起来。
诸位,他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近日,本院新入同僚云待诏,于册府之中,废寝忘食,专研南疆草木药理,其勤勉刻苦,令人感佩。他话锋一转,目光如锥般刺向末座的云织,然,吾辈翰林,当以圣贤之道、经世之学为本。云待诏如此专注于蛮荒毒物,不知是欲效法神农尝百草以济世,还是......另有所图?
堂内霎时一片寂静,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了。
来了。云织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平静地迎上张澄逼视的目光。
张澄身侧那位瘦高编修立刻接口,语带讥诮:张修撰所言极是。南疆巫蛊之术,向来被视为邪道,害人匪浅。云待诏身为女子,不潜心研读《女诫》《内训》,反而对此等阴秽之物如此热衷,实在令人费解。莫非......是受了什么人的指点,或是,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指控已是极其露骨,几乎等同于暗示云织与巫蛊邪术有所牵连,甚至心怀不轨。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云织身上,等待着她的反应。或期待她惊慌失措,或期待她暴怒失态。
云织缓缓起身,青罗袍服勾勒出她挺拔而单薄的身姿。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先向主持的侍读学士及在场同僚行了一礼,动作从容不迫。
张修撰,李编修,她的声音清越,在寂静的大堂中格外清晰,二位所言,云织不敢苟同。学问之道,岂有高低贵贱、正统邪道之分?唯有有用无用、利民害民之别。
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不疾不徐地说道:《周易》有云:‘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南疆草木,亦为天工造化,属‘天文’之列。了解其性,辨析其用,正是为了‘察时变’,防患于未然。若因地域之偏见,便将其一概斥为‘邪道’,闭目塞听,岂非与圣人‘格物致知’之训相悖?
她引用的经典恰到好处,直接将她研究南疆草木的行为,提升到了格物致知的儒家正道层面,瞬间化解了的指控。
张澄脸色微沉,显然没料到云织如此擅长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冷哼一声:巧言令色!即便如你所言,格物致知,那也该择其善者而从之。你专研那‘幻梦藤’、‘烬心草’等剧毒之物,又是意欲何为?莫非真要效法神农,亲身试毒不成?
云织不敢与先贤相比。云织微微摇头,语气转而沉凝,但云织深知,毒物用之得当,亦可为良药;良药用之失当,亦能成剧毒。关键在于一个‘知’字。知其性,明其理,方能趋利避害。
她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直视张澄:便以‘幻梦藤’与‘烬心草’为例。张修撰可知,若有人故意篡改古籍,将二者相生相克之理颠倒黑白,误导世人,会酿成何等惨剧?
篡改古籍?此言一出,满堂皆惊!翰林院众人最重典籍真伪,闻言无不色变。
信口雌黄!张澄勃然作色,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册府典籍,皆经前辈大儒校勘审定,岂容你随意污蔑!你有何证据?
证据自然是有。云织从袖中取出几张她事先誊抄好的纸页,上面并排列着从《南疆草木疏注》残卷与那本蓝色笔记中摘录的关于两味药材的记载,关键处都用朱笔圈出对比。
诸位请看,她将纸页递给身旁一位面露好奇的年轻翰林,示意他传阅,这是册府中通行版本《南疆草木疏注》的记载,称‘烬心草’可解‘幻梦藤’之毒。而这一份,她又举起另一张纸,是云织偶然在一本前人未刊笔记中发现的记载,明确警示二者万万不可同用,否则将制成一种名为‘忘魂散’的邪毒,能令人心智渐失,沦为傀儡!
纸页在众人手中传递,惊疑不定的低语声在堂中蔓延。那蓝色笔记上的记载言之凿凿,不仅指出了忘魂散之名,更描述了其症状,与通行版本的记载截然相反!
仅凭一本来历不明的野录笔记,就想颠覆正统典籍?云待诏,你是否太过儿戏了!张澄强自镇定,但眼神已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是否儿戏,一验便知。云织步步紧逼,云织不才,略通医理。敢问张修撰,若依《草木疏注》所言,以烬心草解幻梦藤之毒,该用何比例,何种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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