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的值房,终年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陈年墨锭、宣纸和淡淡霉味的独特气息。云织的这间位于西侧廊庑尽头,推开窗,可见一角灰墙和几丛疏竹,比起正院的轩敞,更显清寂。昨日“木雁之礼”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她能感觉到,那些穿梭于廊下的青袍官员们,投向这扇门的目光里,少了些许明目张胆的轻蔑,却多了几分探究与审度。
她并不急于与任何人结交,也无意立刻卷入翰林院的日常事务。当务之急,是理清那本《南疆草木疏注》残卷带来的线索,并以此为契机,系统地查阅翰林院收藏的相关典籍。
晨光熹微中,她已端坐于临窗的书案前。案上,摊开着那本纸质脆黄、边角卷曲的残卷。她并未直接翻看内容,而是先小心翼翼地检查它的物理状态。封皮缺失,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粗暴撕去。书脊的线绳有多处磨损,几乎断裂,证明它曾被频繁翻阅。但奇怪的是,内页虽然泛黄,却并无太多虫蛀或潮损的痕迹,似乎在被“遗弃”之前,得到了相对妥善的保管。
她伸出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书页上那些用古朴笔法绘制的草木图形。当触及一株叶片呈锯齿状、藤蔓缠绕的植物插图时——旁边标注的正是“幻梦藤”——灵枢佩再次传来那丝熟悉的、微凉的悸动,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的一颗细小石子。这感应并非持续的温暖,而是一种警示般的清凉,指向某种残留的、非同寻常的能量痕迹。
她定了定神,开始逐字阅读。编纂者显然是一位严谨的博物学者,不仅详细描述了植物的形态、生长环境,还记录了当地土人使用的俗名、采摘时令,甚至是一些简单的炮制方法。文字简洁,却信息丰富。
然而,当她读到关于“烬心草”的条目时,眉头微微蹙起。记载本身并无问题,描述了它叶片狭长、根茎赤红、生于阴湿崖壁的特性。问题在于,描述其与“幻梦藤”相互作用的那几行字迹,墨色似乎比周围略深一分,笔锋也显得更为急促、尖锐,与全书那种从容古朴的笔意有着极其细微的差别。若非她精神力高度集中,加之灵枢佩带来的超常感知,几乎无法察觉。
“……幻梦藤之毒,侵扰神魂,令人幻梦丛生,心神耗竭。然天地生克,有其定理。烬心草,性至阳,燥烈,其根茎研磨成粉,佐以三辰露……” 后面的几个关键字样,恰好处于书页边缘一道不易察觉的裂痕旁,墨迹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辨是“调和”、“缓释”。
调和?缓释?
云织的心猛地一沉。这不对!根据林家秘传的医术以及她亲身破解三皇子毒素的经验,“烬心草”绝非“调和”与“缓释”幻梦藤毒素的良药!恰恰相反,若是按照特定比例和方法与幻梦藤混合,非但不能解毒,反而会催生出一种更为隐蔽、能长期潜伏、缓慢侵蚀心智的全新复合毒素!其效果,与她怀疑皇后所中之毒,以及太后提及的“傀儡香”有着惊人的相似!
这记载被篡改了!有人故意将致命的配方,伪装成了解毒良方!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篡改者是何人?目的何在?是为了误导后来者,掩盖“幻梦藤”与“烬心草”结合真正产生的可怕效果?还是为了……让某些试图依方解毒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制造出更恶毒的毒药?
她强压下心头的震动,将残卷轻轻合上。不能打草惊蛇。她需要更多的证据,需要查看翰林院收藏的其他版本的南疆风物志,进行交叉比对。
接下来的两日,云织以“熟悉典籍、增进见闻”为由,向掌管图籍的典簿申请调阅所有与南疆相关的史料。她的要求合情合理,加之其“翰林待诏”的身份,典簿虽面色平淡,倒也未曾阻挠。
翰林院的藏书楼名为“册府”,是一座三层重檐的建筑,内部空间高阔,林立的楠木书架直抵穹顶,如同沉默的巨人,守护着千年积累的智慧与秘密。空气中漂浮着微小的尘埃,在从高窗斜射而入的光柱中缓缓飞舞。这里比她的值房更加安静,只有偶尔响起的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以及值班翰林低沉的咳嗽声。
云织沉浸在这片书的海洋里。她找到了官方修订的《大周坤舆志·南疆卷》,找到了前朝使臣撰写的《南行随笔》,甚至找到了一些私人刊印的游记。她一本本仔细翻阅,重点查找关于“幻梦藤”和“烬心草”的记载。
过程并不顺利。大多数典籍要么语焉不详,要么记载的内容与那本残卷大同小异,明显受到了同一源头的影响。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座巨大的迷宫,每一条看似通向出口的路径,最终都可能被巧妙地引向错误的终点。
疲惫感渐渐袭来。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架最高一层,那里堆放着一批明显更古旧、似乎少人问津的线装书。心中一动,她搬来脚凳,踮起脚尖,从中抽出了一本没有题签、封面是深蓝色土布包裹的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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