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室内体育馆的空气，仿佛被热带雨林的湿热水汽与数千人的呼吸共同熬煮过，粘稠而窒闷。WTT大满贯赛场的灯光，白得刺眼，将墨绿色球台照得如同审判台。
林远站在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那柄新球拍的拍柄。冰冷的、尚未被汗水与体温浸润出归属感的碳素纤维，传递来一种陌生的坚硬触感。它与记忆中那柄陪伴他征战多年、最终在巴黎断裂的“老伙计”截然不同，重量分布更均衡，拍头略轻，导致他引拍发力时，那股曾经如臂使指的爆冲感，总在最后关头泄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力。
对手是世界排名第二十位的法国选手勒布朗，以一手诡异莫测的反手拧拉和不知疲倦的跑动着称。若在以往，这等对手不过是林远晋级路上的垫脚石。但今天，站在这里的林远，灵魂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身体本能驱使着做出标准的接发球准备动作，另一半，却像个冷漠的旁观者，在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巴黎那个昏暗的球员通道，回放着备用拍击球时那令人心悸的、细微却致命的偏差。
比赛在喧嚣中开始。
勒布朗显然做足了功课，一上来就避开林远标志性的正手位，发球、抢攻，所有的火力都精准地倾泻向他的反手。这不是试探，这是赤裸裸的针对。
第一个球，勒布朗发林远反手小三角，质量极高。林远反应依旧顶尖，脚步迅捷横移，反手撕扯的引拍动作流畅而迅猛——这是刻入骨髓的记忆。然而，在触球瞬间，新球拍那略微不同的形变反馈和出球弧线，让他手腕出现了一个连高速摄像机都难以捕捉的、违背本能的微调。
球回了过去，线路、旋转都算得上精准，却少了那份他赖以成名的、摧枯拉朽的压迫感。
勒布朗眼睛一亮，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毫不迟疑地连续压制林远反手，一板，两板，三板……多拍相持中，林远不再是那个能用反手强行撕开角度、一锤定音的“野王”，他更像一个技艺精湛却丢了称手兵器的工匠，每一次回击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图重新校准的滞涩。
“林远今天……打得有点保守啊。”解说员的声音透过场馆音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是的，感觉出手不够果断，反手位的质量比平时下降了不少，是被新器材影响了吗？”
看台上，细碎的议论声开始蔓延。粉丝们举着应援牌，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与不安。
林远听不到这些，他的世界只剩下球台对面那个不断将球轰向他反手的对手，以及手中这柄与他肌体记忆激烈对抗的新“武器”。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头发，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地胶上，洇开小小的深色印记。他不是在打球，他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与自己、与过去的幽灵的战争。
比分在胶着中缓慢爬升，但主动权，始终被勒布朗牢牢攥在手里。关键分，9：10，林远发球。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发出一个高质量的组合球。抛球，引拍，全身力量灌注——动作依旧标准得可以写入教科书。但在触球刹那，那该死的、源于内心深处对“不确定”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发力，收？还是求稳，控？
电光火石之间，那微不可查的犹豫，葬送了一切。
球出手的旋转，比他预想的弱了半分。
勒布朗如同等待已久的猎豹，精准预判，侧身，一板石破天惊的正手爆冲，球如同出膛炮弹，直轰林远追身位！
林远的脚步启动，慢了那决定胜负的零点零一秒。
球，狠狠砸在他身后的地板上，弹飞出去。
9：11。
输了。
第一局，他输了。
场馆内爆发出巨大的惊呼声，夹杂着勒布朗兴奋的怒吼。
林远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柄陌生的球拍。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喧嚣，心里却是一片死寂的荒原。巴黎那个失利的阴影，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在这一刻，将他彻底吞噬。
他不仅输掉了第一局，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那个在球台上无所不能、坚信自己每一板球都能摧毁对手的“林远”，正在离他远去。
……
与此同时，在相邻不远的另一张球台上，苏晓的比赛同样陷入了苦战。
她的对手是韩国新锐金敏智，打法以韧性和防守反击见长。而今天，金敏智的战术简单到粗暴——放弃所有花哨的套路，每一个球，不计代价、不顾风险地，死死压向苏晓的反手位。
短球，搓向反手。
长球，奔袭反手。
相持，持续攻击反手。
苏晓那赖以成名的、灵动如穿花蝴蝶的正手步法，几乎被完全废黜。她像一只被钉住了翅膀的鸟，被迫在自己最薄弱的环节，与对手进行着一次又一次丑陋的、消耗战的缠斗。
“金敏智今天战术执行得非常坚决，就是盯着苏晓的反手打！”解说语气急促，“苏晓的反手位一直是她的相对短板，在巴黎决赛后，这似乎成了所有对手对付她的标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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