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默然。他出身书香门第,虽非大富大贵,但自幼备受关爱,从未经历过这般冷暖。此刻听余尘平静道来,方知这世间竟有如此不公。
“那年腊月,学塾举行岁考。”余尘继续道,“我得了头名。本以为会得到师长夸奖,却只换来一句‘勤能补拙’。”
“勤能补拙...”林晏重复着这四个字,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他能够想象,那个满怀期待的少年,在听到这样的评价时,内心是何等失落。
余尘淡淡一笑,“从那以后,我明白了。在有些人眼里,你的努力永远只是‘补拙’,而他们的平庸,却是‘天资未展’。”
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林晏看着余尘被光影勾勒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他为何总是与人保持距离,为何总是那样冷静自持。
那不过是一个曾经受伤的孩子,为自己筑起的保护壳。
“所以你就更加努力?”林晏轻声问道。
余尘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倔强,“既然他们认为我只有勤勉,那我便勤勉给他们看。每日寅时起身,读书到子时。夏日汗透衣襟,冬日手足冻裂,从未间断。”
他的语气依然平静,但林晏听出了其中深藏的不屈与骄傲。那个在困境中依然坚持的少年形象,渐渐与眼前这个病弱却依然坚韧的男子重合。
“那些年,我读遍了族学中所有能借到的书。”余尘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经史子集,无不涉猎。因为我知道,唯有知识,是任何人都夺不走的财富。”
林晏突然回忆起余尘那令人惊叹的学识。在翰林院一同工作的时候,无论谈论的是经学典故,还是书画鉴赏,余尘都能够信手拈来地引用各种经典着作,并且提出独特而深刻的见解。直到此刻,林晏才恍然大悟,原来余尘如此渊博的知识储备,竟然都是在那样艰难困苦的环境中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
“那么后来呢?”林晏急切地追问,似乎想要知道更多关于余尘的故事。
余尘的目光缓缓地从林晏身上移开,再次投向窗外那片苍茫的天空。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低沉而略带伤感的语气说道:“后来……我十六岁那年,终于迎来了参加乡试的机会。然而,为了凑够这趟行程所需的盘缠,母亲不得不忍痛将家中仅有的几件首饰拿去变卖。”
说到这里,余尘的声音明显地低沉了下去,仿佛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正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在我临行的那一天,家族里嫡系的几个子弟特意前来为我送行。说是送行,其实不过是借机对我冷嘲热讽罢了。他们毫不掩饰地对我说,像我这样的旁支子弟,能够考中举人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就别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了。”
林晏可以想象那时的场景——一群锦衣少年围着一个衣衫朴素的同窗,言语间满是轻蔑。而那个少年,只能紧握双拳,将所有的不甘与愤怒埋在心底。
“那你...”林晏欲言又止。
余尘转过头,眼中闪烁着林晏从未见过的光芒,“我在心中立誓,不仅要中举,还要中进士,中状元。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血脉出身,决定不了一个人的未来。”
这一刻,林晏在余尘眼中看到了那个不甘屈服的少年,看到了支撑他走过无数艰难岁月的倔强与骄傲。
“后来我果然中了举人,而且是解元。”余尘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欣慰,“消息传回族中,那些曾经轻视我的人,态度顿时变了。”
林晏能够想象那时的场景。一个曾经被众人轻视的旁支子弟,一举夺得解元,这在注重科举的世家中,无疑是极大的荣耀。
“但我母亲...”余尘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却没等到我金榜题名的那一天。”
林晏的心猛地一沉。他记得余尘的父亲早逝,是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的。母子感情之深,可想而知。
“那是乡试后的第二个冬天。”余尘的目光变得空茫,“母亲积劳成疾,一病不起。我日夜守在床前,看着她一点点消瘦下去...”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尘儿,娘知道你必能高中。只可惜...娘看不到了。’”
林晏默默地伸出手,覆在余尘微凉的手背上。这一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唯有这无声的陪伴,才能传达内心的理解与共鸣。
“我守孝三年,期间日夜苦读。”余尘继续道,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怀念,“每当疲惫时,就想起母亲的期望,便又有了力量。”
“所以你那篇《刑赏忠厚之至论》...”林晏忽然明白了,为何余尘在梦魇中会那般渴望父亲的肯定。原来他内心深处,一直期待着已故双亲能够看到自己的成就。
余尘微微颔首,“那篇文章,是我对母亲最好的告慰。”
阳光渐渐变得柔和,室内的光影也随之温柔。两人并肩坐在榻上,膝上共覆一毯,仿佛世间再无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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