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塔矗立在京城西郊的山巅,已有三百余年风雨。石阶斑驳,缝隙里生出顽强青苔,檐角风铃在暮春的暖风中叮当作响,悠远如远古传来的梵音。
林晏与余尘一前一后踏着旋转的石阶向上攀登。数月来,朝局渐稳,这是他们难得偷来的半日闲暇。
“这塔原是前朝所建,”林晏手指轻抚过斑驳的塔壁,声音在空寂的塔内回荡,“据说当年有位皇帝在此出家,余生便在这塔顶看尽云卷云舒,再不问世事。”
余尘抬眼望向高处那一方光亮:“放下江山,需要比争夺江山更大的勇气。”
林晏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觉得他懦弱吗?”
余尘摇头:“非也。人各有志,有人为天下活,有人为自己活,无分对错。”
林晏凝视他片刻,唇角微扬:“那你我呢?”
余尘迎上他的目光,不答反问:“殿下以为呢?”
林晏转身继续向上走去,声音却清晰地传下来:“我们是为彼此而活的人。”
余尘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眼中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塔顶视野豁然开朗。四方栏杆历经风雨已显残旧,却依然稳固地守护着这一方观景台。远处,京城尽收眼底,街巷如棋盘般规整,屋宇鳞次栉比,人流车马如蚁,护城河如一条玉带环绕皇城。更远处,万里山河层层铺展,春色如烟,笼罩着田野、村庄、河流与远山。
余尘扶着栏杆,深吸一口气:“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古人诚不欺我。”
林晏站到他身侧,衣袖在风中轻扬:“每次站在高处,总想起少时第一次随父皇出征,站在山岗上看着脚下战场的感觉。”
“那时殿下多大?”余尘问。
“十四岁。”林晏目光深远,“那是一场剿匪之战,并不算大,却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证生死。我军大胜,战场上却无欢欣,只有打扫战场时的沉默,和空气中久久不散的血腥味。”
余尘默然。他知林晏年少从军,十数年军旅生涯铸就了今日这个沉稳果决的靖王,却也剥夺了他作为寻常贵族子弟应有的安逸。
“那一战结束后,我独自站在高处,看着士兵们搬运同袍的遗体,忽然明白了什么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林晏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沉重的分量,“从那以后,每次站在高处,我都会提醒自己,脚下每一寸和平的土地,都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余尘轻轻点头:“所以殿下从不轻启战端,但一旦开战,必求全胜。”
林晏转头看他:“你总是懂我。”
夕阳开始西沉,天边云彩被染成金红色,如熔化的金子铺满天际。暮云渐渐合拢,如一块块拼接完美的玉璧,将这片壮丽的夕阳景色定格在天地之间。
“看那边,”林晏指向北方,“那是北疆的方向,五年前,我在那里与北漠铁骑血战三个月,最终将他们挡在关外。”
余尘顺着他的方向望去,但见群山连绵,在暮色中如黛色波涛,隐约可见远处关山的轮廓。
“那一战,很惨烈吧?”余尘轻声问。
林晏目光深远:“我军八万对十二万,坚守八十日。最艰难时,城墙破损多处,我便命将士们用敌军尸体混合泥土修补缺口。”
余尘微微一震。
“很残忍,是吗?”林晏语气平静,“但那是唯一能守住关隘的方法。战后,我命人将那些尸体妥善安葬,立碑祭奠。他们虽是敌人,亦是勇士。”
余尘沉默片刻,道:“殿下可知为何那面城墙后来被将士们称为‘铁壁’?”
林晏挑眉:“因它坚固如铁?”
余尘摇头:“非也。是因为它见证了我军铁一般的意志,也因它由血肉筑成,既残酷,又神圣。”
林晏有些意外:“你如何得知?”
“军中流传的故事,我听过不少。”余尘微笑,“将士们敬您,也畏您。敬您的英明神武,畏您的决绝无情。但正是这决绝,保全了更多人的性命。”
夕阳的光辉越来越浓烈,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交织在塔顶的青石板上。
远眺这片山河,余尘心中升起一种奇特的感受。眼前的和平景象——京城炊烟袅袅,田野农夫荷锄归家,道路上商旅不绝——所有这些安宁,都是由无数可见与不可见的“暴力”所换来并维系。
律法的严苛,战争的残酷,朝堂斗争的无情,所有这些强硬手段,如同看不见的基石,支撑着这片繁华盛世。此刻的宁静,不是死寂的平静,而是动态平衡的产物,蕴含着强大的力量感。
一如他与林晏的关系,表面温情脉脉,内里却有着不可动摇的坚硬内核。
风渐大,吹动两人的衣袂翻飞。
林晏伸出手,掌心向上,目光落在余尘脸上。
余尘微微一笑,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十指缓缓交握,温暖而坚定。这不再是当初那个试探性的触碰,而是经过生死考验后全然信任的相携。
“余尘,”林晏看着远方,声音沉稳,“这江山太重,我一个人扛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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