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倾泻在青石铺就的庭院中,将伫立其中的两道身影拉得细长。夜风微凉,卷起几片落叶,在林晏玄色的衣袂与余尘素白的袍角间打着旋儿,无声坠落。
这寂静,却比任何刀剑争鸣更令人窒息。
林晏的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凉。他凝视着眼前之人,那张平日总带着几分疏离笑意的面庞,此刻在月光下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棱角。无数线索、疑点、还有那份自余尘出现后便如影随形的微妙违和感,终于在他看到那枚于旧案卷证物中发现的、独特的三棱凹痕箭簇拓印时,串联成一条指向明确却令他胆寒的轨迹。
那箭痕,与余尘随身携带的那柄奇门短刃的刃棱,严丝合缝。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压得人胸口发闷。林晏喉结滚动了一下,试图打破这致命的沉默,声音干涩得几乎不似他自己的:“余兄…不,或许我该称你……当年北峪关守将,余靖将军麾下,那位侥幸生还的亲卫?”
余尘的目光平静无波,甚至未曾看向林晏,只望着远处虚空中一点,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某些血火交织的画面。他并未否认,亦未承认,只是极淡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苍凉与嘲讽。
这默认的姿态,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林晏的心口。即使心中已有猜测,但得到证实这一刻,带来的震撼与随之翻涌而上的负罪感,几乎将他淹没。他所属的玄鹰卫,当年正是负责督战并最终定谳北峪关“失察溃败、畏罪自戕”一案的关键机构。虽非他亲身经办,但那案卷上鲜红的朱批印鉴,代表的是整个玄鹰卫的意志,是朝廷的法度威严。
而这份“威严”,可能彻头彻尾地错了,甚至……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林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试图解释,试图在这骤然裂开的深渊之上,搭起一座沟通的桥梁,哪怕它摇摇欲坠。
“我…我或许明白你的心情。”他艰难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北峪关一案,卷宗浩繁,铁证如山……至少,当年看来是如此。朝廷法度,军令如山,办案循章依典,或许…或许其中真有疏漏,或有奸人蒙蔽圣听,亦未可知。我等奉皇命行事,身在局中,诸多不得已……”
“不得已?”余尘终于动了,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刺林晏。那平静的面具骤然碎裂,底下是压抑了太久、已然沸腾的悲愤与痛楚,“林大人一句‘不得已’,一句‘或被蒙蔽’,就能洗刷掉那三百二十七条冤魂的血吗?就能让被烈火焚尽的关隘重建,能让被踏碎的铁骨重生吗?”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字字千钧,砸在寂静的夜空里,激起无声的惊雷。
“朝廷法度?军令如山?”余尘向前踏出一步,周身那股闲散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凛冽杀气,虽无形,却让周遭的温度骤降,“好冠冕堂皇的辞令!可这法度,这军令,可曾给过那些死守关隘、等待永远未至援军的将士一丝生机?可曾给过被冠上‘畏罪’之名、含恨九泉的忠魂一个辩白的机会?”
林晏被他气势所慑,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脸色发白:“余尘,你冷静些!此事或有冤情,但绝非你我想象那般简单!岂可因一时激愤,便全盘否定……”
“否定什么?否定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执刀者?”余尘厉声打断他,眼中尽是讥诮与绝望后的疯狂,“林晏,你告诉我,当冰冷的刀锋砍向曾为你们誓死效忠的同袍颈项时,你们可曾冷静?当构陷的文书盖上猩红的官印,断送无数性命与清誉时,你们可曾想过查明?你们没有!你们只是刽子手手中最听话的那把刀!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帮凶”二字,如同最锋利的毒刺,狠狠扎入林晏心中最敏感、最隐痛之处。他浑身一震,眼底掠过一丝惊怒与受伤:“余尘!你放肆!我玄鹰卫监察百官,肃清奸佞,何时成了你口中的帮凶?!你莫要因一己私怨,混淆是非!”
“混淆是非?”余尘仰天发出一声短促而悲凉的笑声,“哈哈哈……好一个混淆是非!那我问你,林大人,你玄鹰卫当年断定我父……余靖将军‘畏罪自戕’的铁证——那封据称是他临终留下的‘悔罪书’,笔迹鉴定无误,内容‘情真意切’,你可曾亲眼见过?可曾疑过那完美无缺的绝望,是否太过刻意?!”
林晏猛地怔住。那封悔罪书,他确实在卷宗中见过摹本,当时亦觉字里行间情绪饱满,逻辑清晰,确像绝笔。如今被余尘这般质问,一个可怕的念头骤然闪现:若是模仿……若是极高明的模仿……
但他不能露怯,玄鹰卫的威严,朝廷的体面,此刻像一副沉重的枷锁,禁锢着他的思维与言语:“卷宗程序完备,经手之人皆乃当时干员,岂容你肆意质疑!”
“程序完备?干员?”余尘眼中的讥讽更浓,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好,那我再问你!当年指证北峪关‘私通外敌’的关键‘人证’,那名被‘意外’俘获的敌酋亲卫,在押解入京途中‘遭遇流矢’身亡,死无对证!如此巧合,玄鹰卫可曾深究?还是说,你们本就需要他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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