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指尖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试图压下心中翻涌的不安与一丝寒意。这些矛盾与模糊之处,过去为何从未有人质疑?因为胜利者书写历史,因为周霆成了力挽狂澜的英雄,备受陛下赏识,权势日隆,而余震云,是一个完美的、死无对证的罪人。质疑周霆,便是质疑朝廷的定论,质疑陛下的英明。
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书房,也照亮了卷宗末尾一处极不起眼的、墨色略异于正文的备注小字——关于清扫战场时发现的少量敌军遗落兵械的查验记录,仅有四字:“已缴,封存”。
旁边还有一个极小的编号:甲柒貮。
林晏的心猛地一跳。这个编号格式...
......
百里之外,鹰嘴涧。
雨势在这里更为狂放,如天河倾泻,狂暴地冲刷着黝黑的山岩。涧水因雨水汇聚而奔腾咆哮,浑浊不堪,卷起枯枝败叶与白色泡沫,声如雷鸣。
余尘立于一颗虬结的歪脖松之下,松针不堪雨水重负,不时簌簌落下大颗水珠。雨水早已浸透他的蓑衣,顺着他瘦削冷硬的脸颊不断滑落。七年了,整整七年,他终于重回这片日夜啃噬他灵魂的梦魇之地。空气中似乎仍弥漫着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铁锈味与腐朽的血腥气,无数凄厉的嘶喊、绝望的悲鸣、金铁残酷的交击声,仿佛被封印在这片山涧中,随着风雨飘摇,恍惚可闻。
他脱下湿重的蓑衣,露出下面紧束的黑色夜行衣。身形一纵,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密集的雨幕,开始以一种近乎贪婪的执拗,细致地勘查这片染透了他家族和麾下数千将士鲜血的土地。
鹰嘴涧形如其名,一道狭窄如咽喉的隘口延伸入内,内部是一处葫芦状的腹地山谷。地势险恶,入口易守难攻,但一旦深入,被堵住出口,便成绝地。当年,父亲余震云就是在此处遭伏击,腹背受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余尘的目光如最敏锐的鹰隼般,一寸一寸地扫过泥泞的地面、湿滑的崖壁、以及被雨水冲刷得裸露的岩石。七年雨水冲刷,很多痕迹早已湮灭,但有些东西,时间难以完全抹去,罪恶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他在一侧崖壁底部,发现了几处深刻的、非自然风化形成的划痕。蹲下身,用手指仔细丈量痕迹的深度与朝向。这更像是某种巨大铁制钩锁反复摩擦、拖拽留下的痕迹——是从上方高崖快速攀降,或是运输重物所用。赤焰军善平原野战,此类复杂地形下的攀缘器械并非军中标配,也非父亲惯用的战术。
继续深入,泥泞中,他的脚踢到了一块硬物。挖出,是一截锈蚀严重的断刃,长度不足一尺,但刀身宽阔,血槽深刻。制式却并非北方蛮族所有,而是标准的帝国军械制式。他仔细擦去泥污,借着微弱的天光,在刀脊上看到了一个模糊的“武”字印记。武库司的印记?但赤焰军的兵刃历来应由“将作监”统一督造配发,何时混入了武库司的装备?
越往山谷深处那片最惨烈的厮杀地走去,余尘的心越沉冷如冰。凭借对军事布阵的深刻理解和对父亲用兵习惯的熟悉,他能在脑海中大致还原当日战况。伏击者的箭矢来自东西两翼高崖,密度极大,覆盖精准。而主要的、决定性的冲击力则来自谷口方向,将来路彻底封死。这需要极精准的协调和相当规模的、训练有素的兵力。绝非寻常马贼流寇所能为。
父亲用兵向来谨慎,每逢险地,必有前哨反复探路。除非...前哨早已被悄然清除,或者,回报了虚假的安全信号。
雨声中,夹杂了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于风雨的异响。
余尘瞬间静止,呼吸放缓至几不可闻,全身肌肉紧绷,几乎与风雨、与身旁的嶙峋怪石融为一体。他缓缓蹲下,借助一丛半人高的、被雨水打得簌簌作响的野草隐藏身形。
视线所及,远处涧水边,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披着破旧蓑衣,戴着斗笠,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徘徊,手中拿着一根木棍,不时拨弄着洪水冲下的浮木杂物,似在捡拾柴火。那是个老人,动作迟缓,步履蹒跚,在这荒山野岭、暴雨天气中出现,显得格外突兀。
但余尘没有动。猎人的本能让他压下了瞬间的疑虑。他耐心等待着,观察着,如同潜伏的豹。
约莫一炷香后,那老人在一块凸出的大石旁坐下歇息,捶了捶腿,看似无意地抬手,用木棍指了指山谷西北角的一处植被稍显茂密的缓坡。那个方向,怪石林立,并非出山的路,也看不出有任何值得樵夫关注之物。
余尘眼神骤然一凝。他认出了那种看似随意挥动木棍的角度和节奏——那是赤焰军内部早期使用过的、极为简易的方位指示暗号,意指“安全”或“无发现”。一个寻常樵夫,怎会懂得这个?而且指向那个特定方向?
待那老人歇息片刻,又蹒跚着、沿原路慢慢消失在山涧入口的雨幕中许久之后,余尘才如轻烟般飘出藏身之处,疾步走向那处缓坡。那里乱石堆积,蔓草丛生,似乎曾发生过山体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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