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轻轻摇动的折扇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脸上那抹惯常的闲适笑意淡去了几分,染上些许凝重。“具体的,家父也语焉不详,只叮嘱我在书院谨言慎行,莫要轻易议论朝政。尤其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近耳语,“涉及某些‘文字’,更要慎之又慎。近来风声鹤唳,听闻已有几位朝官,因诗文中一字一句被曲解构陷,下了大理寺狱。”
“文字?”余尘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带着某种冰冷的重量。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隔着单薄的青布直裰,触到怀中贴身收藏的那本薄薄册子的坚硬棱角。那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一本亲手抄录批注的《东京梦华录》残卷。书页边缘早已被摩挲得圆润发毛,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字字句句都浸透着汴梁城的繁华旧梦与破灭后的血泪沧桑。这书,在当下,无异于一个滚烫的火炭。
林晏的目光在余尘那只按在胸前的手上飞快地掠过,没有追问。他只是用折扇轻轻点了点余尘的手臂,带着一种无声的提醒和宽慰:“非常之时,万望小心。你我相交,贵在知心。有些东西,若实在烫手……不妨暂交我保管?”他的声音温和而郑重,眼神里是纯粹的关切。
余尘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望向远处太学府巍峨的藏书阁飞檐,那厚重的阴影在春日阳光下也显得格外沉滞。过了片刻,他才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多谢。但……不必了。”那书册上残留着父亲指尖的温度,是他与那个早已烟消云散的世界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联结。
林晏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快消散在喧闹的庭院风中。
暮色四合,将太学府层层叠叠的殿宇楼阁、亭台水榭温柔地涂抹上一层深邃的靛蓝。白日里的书声喧闹彻底沉寂下去,偌大的书院浸入一种近乎神圣的静谧。唯有晚风吹过竹林的萧萧声,以及不知名小虫在墙角石缝间短促的鸣叫,更衬得这宁静深邃悠远。
余尘独自一人,踏着青石小径上疏落的月光,走向位于书院西北隅的藏书阁。这里是书院重地,寻常学子不得擅入。余尘因协助孔山长整理典籍,才得以在特定时辰进入。他手中提着一盏光线昏黄的旧灯笼,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方寸之地。他步履轻捷,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对这条路径已熟悉到闭眼亦能通行无碍。
推开沉重的楠木大门,一股陈年纸张、墨锭与木头混合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尘封的冷冽。阁内幽深,月光透过高窗上的细密窗棂,在地面投下冰冷的、纵横交错的格子光影,宛如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一排排矗立在幽暗之中,直抵高高的穹顶,其上整齐排列着无数典籍的脊背,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幽暗的微光,如同沉睡的巨兽之鳞。空气里弥漫着时间沉淀的尘埃味道。
余尘熟门熟路地走到最里层靠墙的一排书架前。这里的书卷更为古旧,许多是前朝遗存,甚至有些是靖康之难时,由太学生冒死从汴梁护送至临安的孤本。他踮起脚尖,手指精准地探向书架最高一层内侧的角落,那里有一个不易察觉的暗格。他的动作极其小心,指尖拂过冰冷的木板,轻轻拨开一道微小的缝隙,探入其中。
指尖触到的,正是那本他贴身携带的《东京梦华录》残卷。硬质的封面传递着熟悉的触感,让他心中稍安。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书册边缘的刹那——
“砰——!”
一声巨响如同惊雷,猛地撕裂了藏书阁死水般的寂静!
藏书阁那两扇厚重的楠木大门,竟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狠狠撞开!腐朽的木屑在月光下纷飞。刺骨的夜风裹挟着院中初春草木的湿冷气息,狂灌而入,瞬间吹熄了余尘手中的灯笼,也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冰冷的黑暗和突如其来的巨大惊骇之中。
“搜!仔细搜!一个角落也不许放过!”一个尖利、刺耳、如同金属刮擦般的声音在门口炸响,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和官威。
杂沓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涌入这片知识的圣殿。数十名身着皂衣、腰挎长刀的官差,手持明晃晃的火把和铁尺,如同鬼魅般涌入。跳跃的火光驱散了黑暗,却投下更加狰狞、扭曲的巨大阴影,在四壁高耸的书架上疯狂舞动,仿佛无数择人而噬的妖魔骤然苏醒。冰冷的铁器碰撞声、粗鲁的呼喝声、书卷被粗暴翻动乃至撕扯落地的哗啦声,瞬间将这片静谧的知识殿堂践踏得一片狼藉。
“你们……你们是何人?胆敢擅闯太学藏书重地!”一个苍老而愤怒的声音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是负责看守藏书阁的老斋夫,他闻声从侧间的小屋踉跄奔出,手中还提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映着他因惊怒而扭曲的脸庞。
“老东西,滚开!”为首的是一名身材干瘦、面皮蜡黄的官员,身着深青色公服,眼神阴鸷如鹰。他正是临安府通判的心腹,姓曹。曹姓官员看也不看老斋夫,抬手粗暴地将其推开。老斋夫一个趔趄,撞在书架上,几卷古籍哗啦啦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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