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余尘的指尖划过那焦黑的边缘,落在那狰狞的符号上,“得自岳祠地宫深处,一处尚未被完全焚毁的密龛。此符号,与当年太学血案死者身上所刻,与天火案现场遗留的印记,同出一源。”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元晦和李纲紧锁的眉头,以及梁师成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此乃亲王麾下死士的独门标识,用以宣告效忠与任务完成。”
紧接着,是那把沉重的黄铜钥匙。钥匙的齿牙磨损严重,显然频繁使用过。余尘将其放在残页旁:“此钥,开启岳祠地宫深处一间秘库。库中所藏,有亲王亲笔所书、调度死士的密令,有郑侍郎经手、挪用国库巨资以豢养私兵死士的账簿,更有……”他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数份伪造的‘天火案’证据,用以构陷忠良,混淆视听。”
最后,是那封血书。一块染血的粗布,字迹歪斜扭曲,带着濒死前最后的挣扎。林晏在另一间审讯室里,隔着厚重的墙壁,几乎在同一时刻,复述着太学线人最后以生命传递的遗言:“‘…亲王…仿天火…嫁祸…灭口…地宫…’”
三份证据,如同三根致命的楔子,一根根钉入亲王赵璩精心构筑的堡垒。
堡垒的崩塌,始于郑侍郎。
当那份清晰记录着他挪用巨额官银、签章画押的私兵账簿副本,被李纲冰冷地摔在他面前时,郑侍郎最后一点强撑的意志彻底崩溃了。他瘫倒在冰冷的地上,涕泪与污秽糊了满脸,肥胖的身躯剧烈地抽搐着,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主仆情谊,什么家族存续,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是亲王!都是他!是他逼我的!”郑侍郎嘶声哭喊,声音尖利得几乎刺破耳膜,“是他要豢养死士,是他要模仿天火案制造混乱,是他要杀人灭口!他…他觊觎大位已久!他书房暗格里…有…有与金人往来的密信!还有…还有当年构陷岳将军的一些旧档…是他…是他截留了部分关键证据,栽赃嫁祸!”他语无伦次,却如同打开了泄洪的闸门,将更多肮脏的隐秘喷吐而出。
亲王赵璩的审讯室,气氛则截然相反。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面对如山铁证,面对郑侍郎那刺耳的背叛指控,赵璩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一尊失去所有生气的泥胎木偶。他不再辩解,不再愤怒,那双曾经温润、深藏着野望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审讯室低矮、布满霉斑的穹顶,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岩石,看到了某个遥远而冰冷的终点。只有偶尔,当听到“金人”、“岳将军”等字眼时,他那死水般的眼瞳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涟漪,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便沉没无踪。那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一种棋局终了、满盘皆输的绝望,一种被更高力量彻底抛弃的冰冷彻悟。
皇帝赵顼在深宫之中,一份份翻阅着由王元晦、李纲、梁师成三人联署的密奏。烛火跳跃,将他孤高的身影投射在巨大的御书房墙壁上,显得愈发森冷。当看到郑侍郎供词中提及“金人密信”和“岳将军旧档”时,他执着朱笔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顿了一瞬。一滴鲜红的朱砂,如同凝固的血珠,滴落在奏折的边缘。他面无表情地拿起另一份密奏,那是梁师成单独呈上的,关于余尘在审讯中那些“不合常理”的陈述。
余尘在解释自己如何能识破那些复杂隐秘的符号、洞悉早已被岁月掩埋的仪式细节时,巧妙地编织了一张看似合理的大网。
“此等邪异符号,家父早年游历西域时,曾于一座荒弃的祆教古庙残壁上拓印得见,收录于家传古籍之中。幼时顽劣,翻阅旧书,故而有些印象。”余尘的声音在奏折的字里行间显得平静而疲惫。
“至于那血祭仪式细节…数年前,臣奉旨查办江南白莲教案,曾在其巢穴地窟深处,见过类似的血腥祭坛布置。彼时只觉邪异可怖,记忆尤深。此番在岳祠地宫再见,两相印证,方觉亲王所谋,与邪教手段如出一辙,其心可诛。”
他将前世用生命换来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巧妙地镶嵌在今生的“家传古籍”和“办案经历”这串链条之上。那些跨越时空的追索痕迹,被完美地融入了余尘这个大理寺评事“合理”的认知范畴。奏折里,梁师成小心翼翼地附上了自己的观察:“余尘言及家传、旧案,神色哀戚,似有隐痛,然其所述细节,环环相扣,与证物、人证皆能吻合,逻辑缜密,无懈可击。”
赵顼的目光在奏折上停留了很久。最终,他提起朱笔,在梁师成的评语旁,批下三个冷峻的小字:“知道了。” 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亲王赵璩谋逆大案,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临安城激起的滔天巨浪,最终以一种被精心修饰过的姿态,呈现在天下人面前。
三司会审定谳的明诏,由黄门侍郎在承天门外高声宣读。诏书历数赵璩“豢养死士”、“构陷大臣”、“私通外邦(隐去金国字样,代之以‘北地’)”、“亵渎祭祀”、“图谋不轨”等十数项大罪。其罪滔天,罄竹难书。念其身为皇室宗亲,太祖血脉,皇帝陛下仁德宽厚,法外施恩,免其死罪,削去一切爵位封号,废为庶人,圈禁于皇城西内冷宫——永巷深处,非死不得出。其党羽,依附者如郑侍郎之流,斩立决,家产抄没,亲族流放三千里。其余从犯,视情节轻重,或绞或流,朝堂为之一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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