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笼罩在初春的湿冷里,连日的阴雨将石板路泡得发亮,映着灰蒙蒙的天光。义庄那两扇饱经风霜的厚重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浓重沉闷、混合着廉价线香和湿木头腐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压倒了门外清冷的空气。
州府衙门派来的老仵作周炳,裹在一身洗得发白、带着可疑暗渍的深蓝棉布袍子里,慢吞吞跨过门槛。他稀疏花白的头发紧贴在头皮上,脸上沟壑纵横,眼皮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若非他身后跟着赵家那位管家,神色焦灼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倨傲,旁人只当是个寻常老朽。
“周师傅,您请,您请!”赵管家弓着腰,声音压得极低,在这空旷死寂的义庄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谄媚,“我家老爷……实在走得蹊跷,前头那仵作,唉,手艺潮了些,怕是没瞧真切。劳您大驾,再给掌掌眼,务必水落石出啊!”
周炳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浑浊的眼珠没什么波澜。他走到停放尸身的简陋木板床前,目光落在盖着白布的隆起轮廓上。旁边,先前负责验看的年轻仵作垂手站着,脸色发白,额角有汗珠渗出,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和对峙。
白布被轻轻掀开一角,露出赵万金青灰僵硬的脸。周炳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稳定,开始一寸寸、极其缓慢地检查。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赵管家不安的踱步声、年轻仵作粗重的呼吸、远处隐约传来的更夫梆子声——都与他隔绝开来。只有指尖下冰冷的皮肤、僵硬的关节和凝固的血污,才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周炳的手移到死者头部,粗糙的指腹拨开那早已失去光泽、被尸僵固定的发丝,仔细摸索着头皮。动作忽然顿了一下。那浑浊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异样的光,像幽潭深处被投入了一颗石子。他俯得更低,几乎将鼻尖凑近赵万金的后颈发际线深处。
赵管家立刻凑了上来,声音发紧:“周师傅?可是……可是有发现?”
周炳没理会他,手指在某个点上反复按压、摩挲。片刻后,他直起身,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掌灯。”
一盏油灯被急急递到近前。昏黄跳跃的火苗被周炳稳稳地擎着,光线倾斜,精准地聚焦在死者后颈那片被他反复确认的皮肤上。在浓密发根深处,靠近风府穴的位置,一个极其微小的暗褐色点,在刻意聚焦的灯光下终于无所遁形。它小如针尖,颜色几乎与周围皮肤融为一体,若非经验老到、刻意搜寻,绝难发现。
“针孔。”周炳的声音干涩平稳,却像块冰砸在义庄冰冷的地面上。
赵管家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针……针孔?这……”
周炳的目光已转向死者的双手。他捏起赵万金一只僵硬的手,指甲修剪得整齐。老仵作掏出一个小小的牛角片,极其耐心地、一点一点地刮擦着指甲缝隙深处。微不可察的粉末碎屑被刮到一张干净的白纸上。他凑到油灯下,眯起眼,时而用手指捻动,时而对着光变换角度观察。纸上的粉末在火光下,竟隐隐泛出一点极其微弱、非金非石的奇异蓝灰色泽。
“指甲缝里……有东西?”赵管家声音都变了调。
周炳将纸小心折好,塞入随身携带的一个油布小袋,这才抬眼,目光扫过赵管家惨白的脸和年轻仵作惊惶失措的神情,最后落回尸体上。他眼里的浑浊似乎散开了一些,露出底下冰冷的锐利。
“不是急症。”周炳下了结论,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是毒。很刁钻的毒。针孔是入口之一,这粉末……怕也是关键。”
“毒?”赵管家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谁?谁这么狠毒啊!周师傅,您可得……”
“报官。”周炳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开始收拾他带来的那套简陋工具,“州府衙门。这事,大了。”
“砚底霜”三个字,以及那致命的针孔位置,如同两枚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余尘的脑海。
消息是午后像瘟疫般悄然在书院里蔓延开的。彼时余尘正抱着一摞刚晒好的书卷穿过回廊,几个学子聚在廊柱阴影下,压低的议论声断断续续飘过来。
“……州府来的老手就是不一样……”
“……针孔!就在后颈上,头发盖着……”
“……指甲缝里刮出东西了,说是……毒……”
“……‘砚底霜’?没听说过啊……”
“砚底霜”!
这三个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瞬间劈开了余尘意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她脚步猛地一顿,怀中的书卷“哗啦”一声散落在地,厚重的书页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廊下那几个学子被惊动,纷纷扭头看过来。看清是余尘,一个身着湖蓝绸衫、面容倨傲的学子皱起眉,毫不掩饰嫌恶地嗤了一声:“啧,笨手笨脚!惊扰圣贤地,成何体统!”他身旁一个同伴也帮腔道:“就是,杂役就该待在杂役该去的地方,书卷也是你能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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