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如同泼翻的墨池,沉沉压在云麓书院头顶,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白日里清朗的飞檐斗拱,此刻化作蹲伏的狰狞兽影。风,是唯一的活物,在紧闭的门窗缝隙间呜咽,带着初秋的湿寒,卷起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鬼爪在抓挠地面。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沉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余尘的身影,便是这浓墨般死寂中一道无声的裂痕。
他贴着藏书楼“琳琅阁”那巨大、冰冷、布满岁月刻痕的墙壁移动,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影子,轻捷得没有一丝声响。白日里庄严肃穆的阁楼,此刻在深沉的夜色里,只显露出一个庞大而沉默的轮廓,门窗紧闭,如同巨兽合上了嘴,拒绝任何窥探。风在高处盘旋,掠过翘起的檐角,发出低沉的呜咽,更添几分诡谲。
他停在阁楼侧面一处隐蔽的角落,阴影将他彻底吞没。他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一块冰凉的蜡块,边缘还沾着些微泥土——这是李四凭着绝顶的机巧复制的钥匙模子。指尖在那蜡块上微妙的凹凸纹路间细细摩挲了一遍,确认无误。他抬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浓稠的黑暗,精准地锁定了上方离地约一丈半高的地方。
那里,并非寻常的雕花窗棂,而是一块看似与其他窗格无异的木板,嵌在墙体中。若非之前勘察时,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迥异于寻常木料腐朽的霉变气味,加之此处隐蔽位置与阁楼内部特定区域通风路径的推算,几乎无法发现这处机关。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丝清明。余尘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又松弛下来,如同蓄满力量的弓弦。足尖在粗粝的墙砖上猛地一蹬,身体借力向上拔起,另一只脚在更高处一个微小的凸起上精准地一点,整个人便已如壁虎般牢牢贴在那块木板之下。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分烟火气,仿佛他前世那些在枪林弹雨与钢筋水泥间求生的本能,已深深烙印进这具身体的每一寸骨血。
他左手死死抠住墙壁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稳住身形,右手则小心翼翼地用那蜡模对准木板边缘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轻轻一按,再向内一旋。
“咔哒。”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风声完全掩盖的机括弹动声响起。那块看似严丝合缝的木板,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重、混合着陈年纸张、尘土、墨汁以及一丝若有若无、难以言喻的甜腥腐败气味扑面而来,瞬间涌入鼻腔,沉闷得令人作呕。
余尘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游鱼般滑了进去。脚尖落地,悄无声息,如同落叶归根。
身后的木板在他进入的瞬间,又悄无声息地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真正的黑暗,瞬间将他吞噬。阁楼内部的空间远比从外面看更加高阔深邃。一排排巨大的乌木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顶天立地地矗立在无边的墨色里,向四面八方延伸,构成一片幽深、压抑、仿佛没有尽头的书之森林。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陈腐的尘埃气息,沉重地压在胸口。唯有高处几扇小小的气窗,吝啬地漏下几缕极其微弱、几乎被黑暗完全吸收的惨淡月光,勉强勾勒出书架和地面上堆积物品模糊的轮廓。
他像一缕没有重量的幽魂,融入这片死寂的书海。脚尖点地,每一次移动都经过精确的计算,避开地上散落的卷轴、倾倒的书籍,甚至连呼吸都压到最低的限度。前世无数次在绝对黑暗中潜行、渗透的经验,此刻成了他唯一的依仗。耳朵极力捕捉着空气中最细微的震颤——尘埃飘落的声音,木料因湿度变化发出的轻微呻吟,远处角落老鼠啃噬纸张的窸窣声……一切都清晰得如同在耳畔。
目标明确:阁楼最深处,靠近承重主梁下方,那个用特殊防火砖石砌成的夹层。根据他对赤螟行事风格的分析,若此地真藏有关键证物,那隐秘夹层是首选。脚步无声,每一次转折都如同经过千百次的演练。高大的书架在身侧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压迫感无处不在。
距离目标区域越来越近。空气里那股甜腥腐败的气味似乎也变得浓重了一丝,像无形的触手缠绕上来。余尘的心跳在绝对的冷静下稳定地搏动,但全身的神经末梢都已绷紧,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
就在他即将绕过最后一道高大的书架,视线即将触及那面可能藏有夹层的墙壁时——
“嚓。”
一声极轻、极短促的摩擦声。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夹层所在的方位!像是厚重的书卷被快速抽离,又像是什么东西被匆忙塞入缝隙。
余尘的身影瞬间凝固在原地,如同化作了书架阴影的一部分。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所有感官在这一刻提升到了极致。
来了!目标果然在此!
几乎在同一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却尖锐的破风声,撕裂了凝滞的空气,从侧前方——那夹层所在的阴影深处,如同毒蛇吐信般疾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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