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尘的屋子,此刻更像一座被风暴席卷过的孤岛。午后细碎的光线艰难地穿过半卷的竹帘,在凌乱的地面投下几道狭长的、微尘浮动光带。空气沉滞,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气息:干燥的墨香、陈旧纸张特有的霉味,还有几缕极其清苦、若有若无的药草气息,丝丝缕缕,缠绕不去。
四面墙壁几乎被淹没。一张张硕大的桑皮纸被用细细的铁钉狠狠钉在墙上,层层叠叠,铺展如一幅幅惊心动魄的战场舆图。纸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蝇头小楷和纵横交错的墨线。每一张纸都承载着一个案件的碎片:左首几张,布满了“孙平”、“纸片”、“指痕印记”等字眼,旁边是触目惊心的症状描述——“指端紫黑,神昏呓语,脉象浮滑若断”;中间几张,则被“《天工秘要》”、“甲字库”、“失窃”等词牢牢占据,时间、人物、疑点,蛛网般相互勾连;而最右侧,几张新钉上去的纸上,只写着几个孤零零的、笔锋异常冷硬的药材名:“幻心藤”、“人面蛛涎”、“醉骨草”……每个名字旁边都潦草地标注着来源、性状、毒性特征,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仿佛那些名字本身就带着剧毒。
余尘坐在风暴的中心,那张唯一勉强清理出来的书案之后。他身体微微前倾,左手撑着额角,右手执着一支细狼毫,笔尖悬停在桌上一张摊开的巨大纸张上方,凝滞不动。这张纸是整个风暴的核心,是连接所有碎片的枢纽。墨线以“梦魂散”三个刺目的大字为中心,狂暴地向四周辐射、蔓延、收束,如同某种古老巫术的阵图,将孙平案的症状、纸片上的诡异印记、甲字库失窃的古籍、以及那几味罕见毒草,死死地捆绑在一起。
笔尖的墨,在长久的悬停中,终于不堪重负,滴落下来。浓黑的墨点无声地砸在“《天工秘要》”四个字的旁边,迅速晕开一小团污迹,像一滴凝固的血,又像一个不详的预兆。
“甲字库失窃……”余尘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声音干涩沙哑,仿佛在砂纸上磨过,“偏偏是这本……偏偏在孙平出事前……”他的目光顺着一条粗壮的墨线,从《天工秘要》一路滑向“梦魂散”的中心,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旁边标注的“人面蛛涎——致幻,麻痹,可附于丝线、纸张,入肤即发”。脑中猛地闪过孙平枯瘦手指上那个模糊的、带着诡异弧度的压痕印记。
一个念头,如同冰锥刺破水面,带着尖锐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那印记,根本不是什么挣扎的痕迹!它太规整,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弧度!那是……那分明是某种特制的、形状奇异的器物留下的压痕!一个传递毒物的媒介!孙平接触过的东西……那纸片!是了,纸片!那薄薄的纸片,就是承载毒物的最佳载体!
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窜升,余尘感到自己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猛地坐直身体,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纸片案与古籍失窃案连接处那个巨大的问号。不是巧合!绝不可能是巧合!那本《天工秘要》……它失窃,绝非仅仅因为其本身的价值!一个更庞大、更阴毒的轮廓,在层层迷雾之后,若隐若现。
他手中的狼毫笔尖,随着心绪的激荡,重重地、带着某种洞穿一切的决绝,点在《天工秘要》与孙平案之间那条粗重的因果线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由此观之,”余尘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空的疲惫与洞察,一种前世无数次在尸山血海的战场边缘、在阴谋密布的朝堂暗室里,用以点破最后真相的口吻,冰冷地切开了沉滞的空气,“祸根早种,其意非在书,而在……”
“——而在人!此乃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一个清亮、爽朗,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声音,极其自然、毫无滞碍地接下了他未竟的话语。那熟悉的八个字,如同九霄雷霆,带着前世记忆的烙印,轰然炸响在余尘的耳畔!
时间在那一瞬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攥住,彻底停滞。
余尘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猛地逆冲向头顶!那只紧握着狼毫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手指僵硬得如同冰冷的铁条,再也无法承受那支笔的重量。
“啪嗒!”
细狼毫从僵直的五指间滑脱,掉落在铺满复杂推演图的桑皮纸上。饱满的墨汁在纸面洇开一团迅速扩大的、丑陋的黑斑,无情地吞噬了“沛公”二字旁边刚刚点下的那个代表关键节点的墨点。
余尘猛地抬起头。
动作迅猛得几乎带起风声,脖颈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脆响。他脸上残余的、因沉浸于极度思考而浮现的凝重专注,如同被重锤击中的薄冰,瞬间碎裂,剥落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一种近乎空白的、被巨大惊骇彻底掏空的茫然。随即,这茫然被一股更猛烈、更尖锐的情绪——一种混合着难以置信的恐惧和某种近乎绝望的探寻——瞬间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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