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力地挪到墙边,那里放着一个积了层薄灰、边缘豁了口的粗陶水盆。盆里的水很浑浊,勉强能映出模糊的倒影。
水影晃动,映出一张脸。
一张完全陌生的、属于少年的脸。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面色因为久病或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苍白,但五官清秀,轮廓柔和。最让他心头巨震的是那双眼睛——不再是前世那双历经沧桑、沉淀着杀伐与戾气的眸子,而是属于少年的、带着几分迷茫和脆弱的清亮眼瞳,只是此刻,那瞳孔深处,正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不是他!这不是他余尘的脸!
一个名字,带着这具身体残存的本能记忆,猛地撞入他的脑海——叶沉。
他重生了!附身在这个名叫“叶沉”的贫寒农家少年身上!
巨大的荒谬感和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冰火两重天,狠狠冲击着他的心神。他扶着冰冷的泥墙,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前世断头台的冰冷,林晏那冷漠的侧影,滔天的恨意……与眼前这陋室、这具孱弱的新生躯体,形成了荒诞绝伦的对比。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属于少年的清澈眼底,已沉淀下属于“玉面修罗”的冰冷与幽深。前世种种,刻骨铭心。血海深仇,岂敢或忘?那个名字,那个人影,再次清晰地浮现——林晏!
那个在刑场上,摩挲着刀柄,冷漠地宣判了他终结的身影。那个站在权力阴影里,将他推入深渊的人!
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收紧。然而,就在这恨意翻腾的顶点,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出:以他现在这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躯壳,如何去撼动林晏那等位高权重、心思深沉的人物?无异于蚍蜉撼树,自取灭亡!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渗透了他重生的狂喜。那是弱者在面对绝对力量碾压时,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颤栗。前世他纵横捭阖,何曾畏惧?可如今,这具孱弱的身体,这微贱的身份,让他第一次真切地品尝到了“无力”的滋味。
不能暴露!绝对不能暴露自己就是余尘!林晏…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足以将他这新生碾得粉碎的危险漩涡!必须远离!离得越远越好!
“沉儿?沉儿!你醒了?!”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重吴地口音的声音,伴随着急促而虚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一个身形佝偻、穿着满是补丁粗布袄的老妇人,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棍,颤巍巍地出现在门口。她头发花白,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坐在地上的余尘时,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随即又被泪水淹没。
“老天爷开眼啊!菩萨保佑!我的沉儿!你可算醒了!你躺了整整三天三夜,高烧不退,水米不进…阿婆以为…以为…”老妇人扔了木棍,扑过来,枯瘦如柴、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紧紧抓住余尘(叶沉)的手臂,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抓住的是她溺毙前唯一的浮木。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叶沉的身体本能地僵了一下。属于原主残存的、对这个“阿婆”的深厚依恋情绪,如同温暖的潮水,猝不及防地漫过他那颗被仇恨和冰冷占据的心房。他看着老妇人涕泪纵横、激动得语无伦次的脸,那饱经风霜的皱纹里刻满了纯粹的担忧和失而复得的狂喜。
这陌生的温情,让他一时无所适从,甚至有些刺痛。前世他孤身一人,在刀尖上舔血,何曾体会过这般毫无保留的、源自血脉的牵绊?这感觉…太陌生了。
“阿婆…”他试着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久未说话的滞涩感,语气是生硬的。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老妇人抓得更紧。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阿婆用袖子胡乱抹着眼泪,布满皱纹的脸上努力挤出笑容,却比哭还难看,“饿坏了吧?灶上温着点米汤,阿婆这就去给你盛!”她说着,便要撑着起身,那虚弱蹒跚的样子,仿佛随时会跌倒。
叶沉心中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他反手扶住老人枯瘦的手臂,动作有些笨拙,但力道沉稳:“阿婆…慢点。我…不饿。”他的声音依旧干涩,却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生疏的温和。
“傻孩子,三天没吃东西了,能不饿?”阿婆嗔怪着,浑浊的眼睛里却满是心疼和慈爱,“你等着,阿婆这就来。”
看着老妇人蹒跚却固执地走向屋外那个简陋的泥灶,叶沉(余尘)沉默地靠在冰冷的泥墙上,眼神复杂。这具身体原主残留的依恋,阿婆毫无保留的关爱,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缠绕上来。他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安全的避风港,一个能让他蛰伏、积蓄力量的地方。远离京城,远离林晏的势力范围。
江南…临渊阁…
一个名字,带着原主记忆深处强烈的渴望和微弱的希望之光,浮现在脑海。
江南道,临渊书院。那是天下无数寒门学子心中的圣地,是真正凭才学论高下的地方。若能进入其中,不仅能获得安身立命之所,更能接触到寻常寒门难以企及的学识与资源。更重要的是,它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水乡,远离权力倾轧的中心,远离……林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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