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昊清看着妻子含笑的眼睛，又看看两个孩子充满期待和好奇的目光，心中那点尴尬和想要维护威严的心思，忽然就淡了。
宝儿说得对，在孩子们面前，他不必永远是完美无缺、高高在上的父皇。
或许，偶尔让他们看到自己也曾是个会犯蠢、会捣蛋的普通少年，并不是坏事。
他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牵起了一丝极淡的、释然的弧度。
他走到孩子们身边，也在地毯上坐下，这个举动立刻拉近了他与孩子们的距离。
“罢了，”他叹口气，指了指那些纸张，“这些……确实是父皇小时候留下的。”
阿泽和宁宁立刻兴奋地围拢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尹昊清拿起那张“春困”诗画，自己看着也觉好笑：“那时朕大约……十岁？春日下午，太傅讲《礼记》，枯燥得很。阳光暖融融的，窗外的黄莺叫得又欢，不知怎地就睡着了。结果……”
他指了指画上的波浪线，“口水真的流到了书上。陈太傅气得胡子直翘，罚朕抄写二十遍‘礼仪之始，在于正容体’。”
“那父皇抄了吗？”阿泽问。
“抄了。”尹昊清点头，“抄得手腕酸疼。从此知道，上课睡觉，代价不小。”
他又拿起逃课计划书：“这次大概是十二岁。听说西市来了个番邦杂耍班子，有会喷火的，心痒难耐。就制定了这个‘周密’计划，想从东宫后花园的墙翻出去。”他自嘲地笑了笑，
“结果刚爬上墙头，就看到父皇……嗯，你们皇祖父身边的侍卫统领，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下面等着朕。原来陈太傅见朕心神不宁，早猜到了，提前‘知会’了侍卫。面壁思过两个时辰，杂耍也没看成。”
孩子们听得入神，仿佛看到了一个与他们想象中截然不同的、鲜活的少年父皇。
“那这个呢？”阿泽指着模仿笔迹的纸，好奇又有点小心翼翼地问，“父皇为什么要自己骂自己呀？”
尹昊清看着那稚嫩的“尹昊清是笨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那时……课业压力大，太傅要求严，父皇……嗯，你们的皇祖父期望也高。有时觉得透不过气，又不敢真的抱怨，就只好用这种方式，偷偷发泄一下。模仿你们外祖父刘大人的笔迹，是因为他的字最难模仿，练这个，既能练字，又能……‘解气’。”
他说到最后，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
刘宝儿安静地坐在一旁，温柔地看着丈夫难得地敞开心扉，对孩子们讲述这些或许连她都未曾听过的细微往事。
她看到，当尹昊清说起这些时，眼神中除了怀念，更有一份对孩子们的理解与共情。
“所以，”尹昊清将那些“罪证”轻轻归拢，目光扫过阿泽和宁宁，语气变得认真而温和，
“你们现在会觉得课业枯燥，会想偷懒，会犯些小错，甚至会在心里偷偷抱怨父皇母后或者师傅太严格……这些，父皇都懂。因为父皇也曾经是孩子，也经历过这些。”
阿泽和宁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但是，”尹昊清话锋一转，轻轻拍了拍那些纸张，“正因为经历过，父皇才知道，有些规矩必须守，有些课业必须学，有些责任必须担。
就像父皇当年被罚抄后，知道了上课要专心；翻墙被抓后，知道了不能肆意妄为；自己偷偷发泄后，还是得回去面对太傅和功课，一点点把该学的学会，该做的做好。”
他拿起那颗光滑的鹅卵石和褪色的枫叶：“这些，是父皇第一次随驾秋猎时捡的。这颗石头来自猎场溪边，这片叶子是行宫后山最红的一枚。木刀是第一次学骑射时用的，断了就没再换。秃笔是写完第一篇得到太傅‘尚可’评语的策论用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成长的痕迹，有好笑的，有胡闹的，也有值得纪念的。但最重要的是，它们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成为一个更好、更有能力承担责任的人。”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阿泽看着父皇温和而坚定的眼睛，又看看地上那些稚嫩的“罪证”，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他忽然小声但清晰地说：“父皇现在很厉害。”
宁宁靠在刘宝儿怀里，眨巴着大眼睛，看看父皇，又看看母后，忽然奶声奶气地补了一句：“但还是怕母后。”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尹昊清先是一愣，随即看着小女儿天真无邪、一脸“我说了大实话”的表情，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起初是压抑的，而后越来越畅快，带着释然，带着愉悦。
刘宝儿也先是一怔，继而噗嗤一笑，脸颊微红，嗔怪地点了点宁宁的额头：“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阿泽看着开怀大笑的父皇和忍俊不禁的母后，也咧开嘴笑了。
一时间，小小的游戏书房里，充满了全家欢快的笑声，冲散了之前所有的尴尬，只剩下温暖亲昵的氛Χ。
窗外的阳光更加明亮，将地毯上那些陈旧的纸张、鹅卵石、枫叶，以及依偎在一起的帝后和孩子们，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那些“黑历史”，不再是需要隐藏的尴尬，反而成了连接父子、父女心灵的一座独特桥梁，让威严的父皇变得可亲，让成长的道理变得生动。
而在这个夏日的午后，皇家深宫里最珍贵的宝藏，或许就是这样毫无负担的、属于家庭的欢笑与坦诚。
水，皇家仪仗的华丽与家庭互动的质朴。
宸宝六年的中秋，宫里早早就预备下了。
与往年大宴群臣、极尽铺张不同，今年尹昊清特意下旨，中秋宫宴一切从简。
宴席设在宫中视野最开阔的摘星楼前庭，只邀了近支宗亲、几位股肱重臣及其家眷，席面以时令瓜果、精致点心为主，佐以清酒淡茶。
楼前庭院遍植桂树，此时正值花期，甜香氤氲，与天心那轮渐满的明月清辉交织在一处，未饮已先有了三分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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