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爆炸的余响尽数散去，走廊里只剩下尘埃在从裂缝中透进来的光线里缓缓飘动。左边，是堵死了出口的水晶墓碑；右边，是瘫倒在地的两个人影。
影子靠着墙壁，每呼吸一次，胸骨都传来一阵剧裂的刺痛。他知道自己至少断了两根肋骨，可能还有内出血。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评估着自己的伤势，就像在检查一件损坏的工具。
他看向弗朗索瓦。
年轻人躺在地上，身体因为失力和寒冷而不住地颤抖。那层诡异的蓝色结晶，已经爬上了他的脖颈，像一副精致而致命的颈箍，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你活下来了。”影子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这就够了。”
没有赞美，没有安慰，只有最严酷的事实陈述。
弗朗索瓦勉强睁开眼，视野一片模糊。他想回应，却只发出一阵带着血沫的微弱咳嗽。
影子挣扎着挪动身体，每一下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但他还是艰难地爬到了弗朗索瓦身边。他没有去扶他，而是伸出那只还算完好的手，指了指那堵巨大的水晶墓碑。
“你杀死了它。”影子的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不是用武器，而是用它的过去。你让一个怪物，记起了自己曾是一个人。”
弗朗索瓦的嘴唇动了动，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也快不是人了。”
他没有再说关于安娜的事。他知道，在影子面前，任何关于情感的脆弱都显得多余。他们之间的“休战”，是建立在“活下去”这个唯一目标上的。
“还没到那个时候。”影子打断了他，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你赢了这一局，但也暴露了我们最底的王牌。里希特现在知道，我们能‘侵蚀’他的天使。他下一次派来的，不会再是这么一根筋的‘子弹’。”
他顿了顿，看向那堵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水晶墙。“而且，你把他变成了……别的东西。”
弗朗索wa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闭上了眼睛。在他的精神世界里，那团代表着舒尔茨的光芒已经熄灭，但又没有完全消失。它变成了一块……“记忆的琥珀”。它不再向外广播杀意，却像一座灯塔，稳定地、持续地发出一种独特的、混杂着痛苦与悔恨的“回响频率”。
“它现在是一个‘干扰器’。”弗朗索瓦喘息着解释道，“一个被动的、持续的干扰器。任何靠近的天使，都会被这个频率影响，它们的‘歌声’会出现混乱……甚至会唤醒它们自己的‘过去’。”
影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是一个惊人的发现。武器，不一定需要挥出去，放在那里，本身就是一种威慑和利刃。
“所以，我们得换个计划。”影子做出了决断，“逃亡是死路一条。里希特会封锁整个地下，然后像筛沙子一样把我们筛出来。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主动出击，在他把所有棋子都布置好之前，冲向棋盘的中心。”
棋盘的中心——就是里希特所在的实验大楼地下，那个弗朗索瓦视野中最深邃的“黑洞”。
“我们怎么过去？”弗朗索瓦问，“这里被堵死了。”
“往上走。”影子抬起头，看向被爆炸震得松动的天花板。那里有一排生锈的通风管道检修口，其中一块已经歪斜脱落，露出了上方漆黑的维修通道。“这里是营地的老式供暖系统，早已废弃。但通道的四通八达，足以让我们绕过大部分地面，直插实验大楼下方。”
计划听起来简单，但执行起来却是地狱级的难度。
影子勉强站起身，用一根还算完好的手臂，将已经几乎无法动弹的弗朗索瓦架在自己肩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弗朗索瓦的重量压在他的断骨上，汗水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而弗朗索-索瓦，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脖颈处的冰冷正在一点点侵蚀着他的体温控制中枢。他的身体正在变成一具真正的“水晶棺材”。
就在这时，影子架着他，艰难地靠近那面水晶墙。他伸出手，似乎想触摸那上面尚有余温的蓝色晶体。
“舒尔茨……”影子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我曾在他房间的床下，找到过一张折叠得很好的小女孩的画。画上是三个人，手拉着手。他用铅笔在画的背面，写了一个日期——他女儿的生日。”
弗朗索_COLA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着眼前这个冷酷的杀手，看着他那张因为剧痛而毫无血色的脸。他一直以为影子只在乎任务和数据，没想到，他记得这些琐碎到几乎毫无价值的细节。
这些细节，才是构成“人”的证明。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影子缓缓说道，“所以，他选择了最痛苦、也最像一个人的死法。”
这番话，比任何质疑都更沉重。弗朗索瓦感觉自己利用的，不仅仅是一个程序漏洞，而是一个男人最后的、仅存的人性。
他闭上眼睛，将那份沉重的罪恶感压回心底。现在不是忏悔的时候。
最终，在影子的帮助下，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那个破口的检修通道，进入了漆黑、狭窄、充满铁锈味的上层维修通道。
两人在黑暗中瘫倒在地，大口喘息。下面，那座由舒尔茨构成的水晶墓碑，像一块巨大的、幽蓝色的夜光宝石，静静地为他们照亮了来时的路。
弗朗索瓦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光芒。
而在他的精神视野里，他突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全新的变化。
在那块“记忆琥珀”的核心，那条代表着舒尔茨最后意识的光带，正在从内部……分化。
一丝新的、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光芒，从那片死亡的灰烬中，悄然萌发。
它不属于舒尔茨，也不属于弗朗索瓦。
它像一个刚刚破壳的、无知无识的……嵌合体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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