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背对着小满,看不清面容,但身段窈窕,发髻上簪着闪闪发光的银饰,颈间项圈沉甸甸的,正是白水峒的公主娜珠。
郎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声音带着些许不耐:“娜珠,峒里匠人打银器在行,金饰和宝石……得去山外寻。”
“那就去寻嘛!”娜珠跺了跺脚,裙摆上的银铃叮当作响,“我不管,下个月我们的定亲宴上,我就要戴!阿爹说了,什么都要给我最好的!”
定亲宴……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小满耳中。
她攥紧了手中的竹杖,指节发白。
这时,引路的勇士已经上前,恭敬地用俚语禀报:“少峒主,沈姑娘来了,说有急事找您。”
郎岩的背影明显一僵。
他缓缓转过身来。
多日未见,他似乎清瘦了些,轮廓更深。
他穿着一身靛青色的俚人常服,腰间束着黑色织带,头上未戴冠,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发。
此刻,他脸上原本带着的些许不耐和疲惫,在听到“沈姑娘”三个字时,骤然消散。
他的目光越过护卫,精准地落在了小满身上。
那一瞬间,小满清楚地看到他眼中迸发出的光亮。
那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关切,还有一丝深沉如潭水般的东西。
他的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恢复了惯常的冷峻沉稳。
然而,那瞬间的鲜活神采,与他方才面对娜珠时的疏离敷衍,形成了鲜明对比。
娜珠也转过身来。
她今日打扮得比上次更加精致,鹅蛋脸上薄施脂粉,眉眼娇媚,只是此刻微微嘟着嘴,有些不悦地打量着突然出现的两人。
当她的目光落在形容狼狈的小满身上时,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警惕?
“阿岩哥,她们怎么来了啊?”娜珠的声音依旧娇俏,却带上了些许质问的意味,同时往郎岩身边靠了靠,伸手想挽他的胳膊。
郎岩却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动作,上前两步,目光紧紧锁住小满,眉头因看到她糟糕的状态而深深蹙起:“小满?惊蛰姐?你们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心疼。
小满此刻已顾不上娜珠的存在,也顾不上心中那丝尖锐的刺痛。
她迎着郎岩的目光,急步上前,因为疲惫和急切,声音带着颤:“郎岩!求你救救萧翊!他受了很重的刀箭伤,城里的郎中都束手无策,说只有你能救他!他……他快不行了!”
“萧公子?”郎岩脸色骤变,“何时的事?伤在何处?”
“三天前!伤在肩上和肋下,失血过多,一直昏迷!”小满语速极快,连日奔波的焦虑和恐惧在此刻终于宣泄出来,眼圈瞬间红了,“我们半夜出发,走了两天半才赶到……求你,现在就跟我们回去救他!再晚……再晚就来不及了!”
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几乎站立不稳的身形,郎岩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对旁边的巴隆快速吩咐:“巴隆!立刻准备我的药箱,把西边架子第三排所有的药瓶,还有内室紫陶罐里的‘九死还魂散’都带上!再叫上阿卓和巴熊,备好马,我们连夜下山!”
“是!”巴隆应声飞奔而去。
“阿岩哥!”娜珠不依了,提高声音,“你答应今晚陪我吃饭的!而且……而且什么萧公子汉人公子,关我们什么事?他们汉人自己没郎中吗?”
郎岩猛地回头看她,眼神锐利如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硬:“娜珠,那是人命!是我的朋友!更何况,医者父母心,见死不救,不是我郎岩的行事准则,也不是黑石峒的规矩!”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定亲宴的事,日后再说。阿木,送公主去客楼休息。”
娜珠被他当众如此驳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是委屈又是恼怒,狠狠瞪了小满一眼,一跺脚,在闻声赶来的侍女陪同下,气呼呼地走了。
郎岩不再看她,转向小满和惊蛰,语气迅速恢复了冷静专业:“从这里骑马走山道,能节省一半时间。你们还能撑住吗?要不要在寨里休息片刻?”
“不用!现在就走!”小满和惊蛰异口同声。
听到能节省时间,小满心中燃起希望。
“好。”郎岩点头,“惊蛰姐跟阿卓骑一匹马在前面带路。小满,你跟我。”
他目光落在小满磨破的草鞋和明显肿胀的脚踝上,眉头又皱了起来,“巴隆,再拿双软底皮靴来,还有外伤药膏。”
很快,几匹健壮的山地马被牵来。郎岩的药箱也准备妥当。
他接过阿木递来的皮靴和药膏,走到小满面前,蹲下身:“先把伤处理一下,不然没法骑马。”
小满有些窘迫,想躲开:“我……我自己来。”
“别动。”郎岩语气不容拒绝,动作却异常轻柔。
他小心地脱下她破损的草鞋,看到脚底磨出的血泡和红肿的脚踝时,眼神暗了暗。
他迅速清理伤口,敷上清凉的药膏,再用干净布条缠好,最后帮她换上那双柔软厚实的皮靴。
他的手指温热,触碰到她冰凉的皮肤时,两人都微微一颤。
小满低下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和微抿的唇线,鼻尖忽然一酸。
这一路紧绷的神经,在感受到这久违的关切时,几乎要断裂。
郎岩站起身,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心中涌起万千复杂的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句低语:“辛苦你了。我们这就走,一定能赶上。”
他翻身上马,然后向小满伸出手。
小满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带着常年采药磨出薄茧的手,迟疑了一瞬,为了赶时间,很快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郎岩用力一拉,她便稳稳落在马背上,坐在他身前。
他身上淡淡的草药清香和男子温热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坐稳,抱紧马鞍。”郎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沉稳有力。
马匹嘶鸣,四蹄扬起,一行人冲进了暮色渐浓的山林。
山路颠簸,夜色如墨。
小满紧紧抓着马鞍前的凸起,身后是郎岩坚实的胸膛和稳健的心跳声。
夜风呼啸而过,林影幢幢,但她心中那份绝望的冰冷,却被身后传来的温热和前方疾驰带来的希望,一点点驱散。
萧翊,你一定要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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