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条斯理地翻着,目光在字里行间扫来扫去,像是在找什么错处。
翻到第三页时,他忽然停住,用手指点着其中一行:“这岭南早稻的种子,是从何而来?可有官府批文?”
这岭南早稻是萧翊从雷州港的商户手里换来的,比寻常稻子早熟二十天,还耐旱,正适合战乱里抢收粮食。
可周劝农使要的“批文”,却是故意刁难,这年头官府文书积压,批文哪那么好拿。
“回大人,”小满往前迈了一步,声音清脆,却不怯场。
她从竹篮里又取出一叠纸,是商税凭证,叠得整整齐齐的,上面盖着雷州港税吏的朱印,还带着点淡淡的墨香,
“种子是从雷州港的和记商行购入,这是完整的商税凭证,每一笔都有记录。试种之事,也经里正和乡老们商议同意,张老栓,李阿婆他们都能作证。”
她说着,回头看了眼张老栓和李阿婆。
张老栓赶紧点头,烟杆从嘴里滑出来都没察觉:“是是,我们都商量过,这早稻要能早收,到时收的粮够一家子吃两个月呢!”
周劝农使挑了挑眉,目光又转向人群外围:“那这些与俚人的交易呢?本官怎么听说,你们私下与黑石峒往来密切?”
这话一出,空气顿时更沉了。
朝廷现在总疑神疑鬼,怕俚人跟叛军勾连,地方官只要抓到“汉俚私交”的由头,就能往上邀功。
陈茂才的脸瞬间白了,刚想开口辩解,就又听见一个沉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周大人,黑石峒与沈家货栈的交易,是按市价公平买卖,有正式契书。”
说话的是个年轻后生,穿着俚人特有的深褐色麻布短衫,领口和袖口绣着黑石峒的图腾。
他胳膊上裸露的地方,能看到深蓝色的纹身,从手腕一直蔓延到肩头,是成年时族里的长老纹的,象征着勇敢。
他手里握着根硬木杖,杖身刻着细密的花纹,是用黑石峒特有的铁梨木做的,沉甸甸的。
郎岩往前站了站,目光直视周劝农使,没有半分躲闪:“我们峒里的番薯,草药,换沈家的盐,布和农具,每一笔交易都写了契书,双方签字画押,还请了潭垌乡的吴秀才做见证。早那几年岭南就有汉俚互市的规矩,莫非现在连公平买卖都不许了?”
周劝农使被他问得一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没想到一个俚人竟敢提“规矩”。
这年头官府总拿“乱世当特例”破规矩,被戳穿了反而下不来台。
刚想发作,旁边一个穿灰布长衫的书吏赶紧上前打圆场。
这书吏约莫二十出头,脸上带着几颗雀斑,手里摇着把破了扇面的折扇,声音尖细:“大人,天儿热,不如先去田里看看作物长势?这新稻种到底好不好,看了才知道嘛。”
周劝农使瞪了书吏一眼,却也知道此刻发作不妥,便冷哼一声:“也好,那就去看看。若是作物不行,看你们怎么交代。”
一行人往村西的试验田走。
田埂是新修的,用黄土夯得结实,只是刚下过雨,踩上去有点黏脚。
试验田里的岭南早稻长得正旺,绿油油的稻苗齐膝高,叶片宽而厚,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无数只小手在鼓掌。
阳光照在稻叶上,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空气里满是稻花的清香,还混着泥土的腥气。
周劝农使蹲下身,动作有些笨拙,他常年待在州府,很少下地,裤脚沾了泥也没察觉。
他用手指捏起一片稻叶,觉得滑溜溜的,又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皱了皱:“这稻苗为何叶片发黄?莫非是病害?”
小满心里一紧,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竹篮的提手,指节都泛了白。
“大人有所不知,这岭南早稻性喜阳,这几日雨水多,见不到太阳,叶片自然会略显发黄。待天晴两日,自会转绿。”田埂那头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点沙哑。
众人回头,只见个穿着靛蓝色俚人服饰的老者拄着拐杖走来。
老者约莫七十多岁,头发花白,梳成个髻用木簪固定着,脸上布满皱纹,却精神矍铄。
他的拐杖是老松木做的,包浆厚重,顶端刻着个黑石峒的图腾鸟。
他走得慢,左腿有点跛。身后跟着四个俚人青年,个个身材高大,穿着同色的麻布短衫,腰间挂着弯刀,背上背着弓箭,显然是来保护长老的。
青年们抬着两个竹筐,筐里装满了番薯,外皮沾着新鲜的泥土,还带着翠绿的叶子,一看就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这是黑石峒的岩松长老,也是峒里最懂农耕的人。
郎岩赶紧上前,扶住岩松长老的胳膊:“长老,您怎么来了?”
岩松长老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周劝农使身上,嘴角带着点笑意:“听闻州府的大人来巡查农事,我这老头子也想来请教请教。这年头粮食金贵,多听听大人的指点,总能少走些弯路,让峒里人和乡里人都多收点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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