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郎岩书房里的烛火还在倔强地跳,把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投在满墙岭南地图上——地图边角被手指磨得发毛,兽首装饰的铜环在风里轻轻晃,叮当作响。
他刚送走完附近几个寨主,嘴角还残留着米酒的甜香,指尖却沾着谈判时的紧绷。
窗外,黑石峒的灯火散在群山里,像撒了把碎星子,那是他从小跑遍的地方,每道山梁、每处水涧,都刻在骨子里。
贴身侍卫巴隆站在阴影里,像尊铸铁的塔,呼吸轻得能融进烛火的噼啪声里,只有眼角的余光,还在悄悄留意自家主子的神色。
忽然,马蹄声像把尖刀,猛地撕开峒堡的宁静。由远及近,蹄铁砸在青石板上,“噔噔”响得人心慌,直到峒主大院门前才戛然而止。
没等郎岩开口,一名信使就跌撞着冲进来,中原服饰上沾满尘土和汗渍,脸上划着几道树枝刮的血痕,“噗通”跪在地上,双手举着封火漆密信,声音都在抖:“主子!长安来的……紧急信!火漆没动过!”
郎岩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跳了跳。长安。这两个字像根细针,总在他不经意时扎一下——那里有他年少时的游学记忆,更有……他喉结滚了滚,伸手接过信。
指尖碰到火漆时,竟觉出点烫。他挥退旁人,只留巴隆,小刀挑开火漆的动作,比谈判时划盟约还慢。
信是长安的耳目写的,字迹潦草,墨汁都洇出了纸边。前半段说的是北方异动,漕运堵了大半,长安的粟米价翻了三倍,街头开始有流民闹事。
郎岩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笃笃”声和烛火的跳动混在一起——这些他早有耳闻,俚人各部最近因为盐价涨得凶,已经起了两次摩擦,阿爸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才让他牵头稳住各寨。
可看到后半段,他的手指猛地顿住,敲打的声音戛然而止。信纸在手里微微发颤,连呼吸都像被掐住了。
“……良德沈氏女小满,此前携弟留长安,其弟未及参童子科终试。小满营作坊时,似从萧姓官员处知北地事,决计南归。其母与弟随吴商船先行,小满与萧翊迟行,走陆路……襄州夜渡长江,出意外,小满姑娘……坠江后无踪,恐已凶多吉少……”
“沈小满”三个字,像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手心里。他猛地攥紧信纸,边缘被捏得发皱,指节泛白。坠江?襄州?凶多吉少?这些词在脑子里转,搅得他太阳穴突突跳,胸口像被巨石压着,连气都喘不匀。
他“嚯”地站起来,檀木椅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尖响,惊得烛火跳了一下,油滴在烛台上,溅出细小的火星。
巴隆立刻踏前一步,声音都紧了:“主子!您怎么了?”他跟了郎岩十年,从没见过自家主子这样——眼神发直,脸上没了平日的沉稳,连嘴唇都在轻轻抖,那是惊惶,是他从未见过的震怖。
郎岩像没听见,目光死死钉在信上,反复看那几行字,仿佛多看几遍,就能把“凶多吉少”改成“平安无事”。
长江的水那么急,夜里又黑,她一个女子……
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往上爬,裹得他浑身发僵。他猛地回神,喉结动了动,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巴隆,备马!再收拾个小包袱,立刻走——去襄州长江段!”
“现在?”巴隆懵了,赶紧上前一步拦住他,“主子您疯了?峒里现在是什么时候?各寨头人还在观望,四少爷天天盯着您的错处,就盼着您出点岔子!峒主交代您稳住局面,您这一走,不是把权柄往四少爷手里送?再说,从岭南到襄州,千里路啊!骑马也要走十几天,您这一路……”
“阿爸那边我会说!”郎岩打断他,语气急得带了点躁。可巴隆的话像盆冷水,“哗啦”浇在他头上,让他那点被焦虑冲昏的理智,慢慢回笼。
他沉默下来,转身走到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摸着窗棂上的雕花。
四弟郎坤的脸在脑子里晃——上个月郎坤还带着贝莎去见阿爸,贝莎外祖父手里握着盐道的权,他极度疼爱贝莎,郎坤靠这门亲事,得了不少老寨主的支持。
退婚贝莎,他当初是为了不受他人控制,为了小满才退的。可阿爸当时看他的眼神,带着失望,说“郎岩,黑石峒的重量,该比儿女情长沉”。
现在要是让阿爸知道,他为了一个“凶多吉少”的汉人女子,丢下峒里的烂摊子,跑千里路去寻她……阿爸会震怒,会觉得他不堪大用。郎坤再在旁边煽风点火,说他“为了女人不顾部族”,那些本来就摇摆的寨主,说不定就会倒向郎坤。
一边是黑石峒,是他从小要守护的责任,是阿爸的期望,是步步紧逼的兄弟算计;一边是长江里的小满,是生死未卜的消息,是他心里那点不敢承认、却越来越重的牵挂。两股力气在他心里扯,拉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他闭上眼,仿佛能听见长江的水声,哗啦啦的,像在催他。
万一……万一她还活着呢?她是良德人,从小在水边长大,说不定能抓住块浮木,说不定被人救了呢?他要是不去,要是她真在等救兵,那他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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