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吴家货栈时,天色刚蒙蒙亮。
青灰色的天光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货栈的简陋院墙上,墙根的杂草挂着晶亮的晨露,被风一吹,簌簌往下掉水珠。
院子里停着三辆马车,车厢板看着斑驳陈旧,凑近了才见接缝处嵌着细铁条,轮毂也比寻常马车粗壮,显然是特意加固过的。吴家留下的两个护卫背靠着门框,手里的朴刀半出鞘,靴底碾着地上的碎石子,眼皮都没敢合一下。
萧老夫人坐在马扎上,马扎腿陷在带露的泥土里,凳面磨得发亮。她裹着的驼色披风边缘沾了点草屑,左手搭在膝头,指节因为攥得太紧泛着白,正低声跟老嬷嬷说着什么——老嬷嬷的发髻上少了支银簪,想必是匆忙间遗落了,此刻正用根木簪子别着,听着话不住点头,袖口在眼角飞快抹了一下。
萧夫人的境况更显狼狈。她坐在马车车辕上,鬓角的珍珠花钿歪了半寸,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原本绣着缠枝莲的锦裙下摆蹭了块暗黄的泥渍,像朵败了的花。她望着长安城的方向,眼神空得能盛下半个黎明,手里的素色帕子被绞成了麻花,指腹把帕角的流苏都捻得起了毛,眼角的泪痕干了又湿,在眼下晕出片浅褐色。
萧晴缩在母亲身侧,身上那件粗布灰裙明显是临时找来的,袖口磨得起了毛边,裤脚短了一截,露出细瘦的脚踝沾着泥星。
她小脸白得像张宣纸,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被风一吹就颤颤巍巍往下掉,抽噎声细得像蚊蚋,哪还有半分往日扬着下巴指使下人的模样。两个小丫鬟站在她们身后,手里的包袱攥得死紧,一个的鞋面裂了道缝,另一个的发带松了,垂在肩头晃悠,都低着头不敢看人。
见萧翊等人进来,萧夫人猛地站起来,裙裾扫过车辕上的尘土,带起片灰雾。
她踉跄着扑过去,抓住萧翊胳膊的手凉得像冰,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衣袖:“翊儿!你可算来了!路上没遇着兵丁吧?你父亲他……他一个人在府里,万一……”话没说完,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萧翊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发紧。
萧晴也抬起头,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哥……”
萧翊扶住母亲,指尖碰着她冰凉的手,压下喉头的涩意:“娘,我没事。父亲留了人手,府里的存粮够支撑些时日,现在只是前期乱,没有战火,现在都是很安全的。”
萧夫人的目光越过他,落在小满身上。那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感激——毕竟是这姑娘提前报信,才让她们有机会脱身,但更多的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像根细刺扎在心里。她飞快地移开眼,抓着萧翊的手却更紧了,指节抵得他胳膊生疼。
小满看在眼里,只淡淡移开目光,走到马车旁检查。
车轴上抹了新的油脂,车厢角落堆着用油布裹好的干粮,都是她提前让福安准备的耐放的饼子。哑奴正蹲在地上,用石块把车轮后的泥土压实,免得启动时打滑。石清和吴家护卫低声说着什么,手指在地上画着简易的路线图。
萧老夫人被老嬷嬷扶着起身,走到小满身边,披风的下摆扫过草叶,带起一串露珠。“沈姑娘,辛苦你了。”她声音里带着疲惫,却依旧平稳,“文远他……唉,不说这些了。往后这一路,怕是要多倚仗你了。”昨日她私下里跟儿媳说过,如今逃难不比在家里,沈姑娘既懂庶务又有胆识,该放下的架子得放下,不然只会误事。萧夫人当时应了,看来心里那道坎还没过去。
小满敛衽行礼:“老夫人言重了。咱们同路,自该互相照应,总能到岭南的。”
萧翊安抚好母亲和妹妹,走过来时,眉头还锁着。“祖母,小满,得立刻出发。”
“赵大还没到。”小满焦急的望着远处的路口。
萧翊声音压得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吴家的人探过,前面十里就是秦岭小道的入口,得赶在日出前提进去,免得被巡逻的兵卒撞见。我们一会在这给赵大留个信。”
小满没有办法,只得点头应着。
萧翊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陡然提高了声音:“从现在起,都记好了——咱们是南下去投亲的农户!官服、首饰全收起来,说话别带官腔,走路别摆架子!路上听我号令,谁也不许擅自做主!”
最后几个字,他特意加重了语气,目光在萧夫人和萧晴脸上顿了顿。萧夫人嘴唇翕动了两下,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把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萧晴吓得往母亲身后缩了缩,肩膀还在微微发抖。
早饭是福安递过来的麦饼,硬得能硌掉牙,就着冷水咽下去,喉咙里像卡着沙。众人低着头,谁也没说话,只有牙齿咬碎饼子的咯吱声,混着远处隐约的鸡鸣,在晨雾里飘得很远。
萧翊清点完人数,刚要下令启程,货栈外的土路上突然传来“噔噔”的脚步声——那声音急促,还带着点踉跄,像是人跑得上气不接,鞋底子蹭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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