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你……倒是比我想的……明白些。”他避开了第一个问题,浑浊的目光投向窗外湿漉漉的、遮天蔽日的榕树阴影,眼神变得有些飘忽,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怨毒。
“蜜渍丹枝……”他声音低沉沙哑,仿佛陷入了某种不堪的回忆,“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州府‘鸿记糖行’……风光一时……专给宫里……给那些贵人们……供上等的蜜饯果子……丹枝肉……是贡品……”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搓捻着衣角,上面还沾着虾酱的污渍。
“东家,心太大……想独占份额,用了些……不该用的手段,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人……设局……栽赃……说贡品里……掺了不干净的东西……坏了贵人的身子……” 老周头的呼吸变得急促,脸上肌肉微微抽搐,浑浊的眼底翻涌起恐惧和刻骨的恨意,“一夜之间……抄家!杀头!流放!……掌勺的师傅……配料的伙计……管库的账房……一个没跑掉!……血……流得……比你这地上……多多了……”
他猛地刹住话头,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浑浊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小满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审视。
“老头子我……命大……也……跑得快……躲回了这良德老家……守着这点……祖传的手艺……苟延残喘……” 他喘着粗气,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异常低沉而富有蛊惑力,“可这手艺……是金子!是能下金蛋的鹅!凭什么……凭什么那些黑了心肝的大商号……就能用我们良德的粗糖……赚得盆满钵满?!凭什么……我们就只能守着破坛子……卖点虾酱……换几粒糙米?!”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小满,像黑暗中窥伺的野兽,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和诱惑:“丫头……我找上你……是看你够胆!够泼辣!够……走投无路!穷到骨头缝里的人……才敢拼命!才配……分这杯羹!” 他刻意回避了是否会影响谷雨前途的直接回答,只是用“掉脑袋”和“血流成河”的恐怖描绘,以及“分一杯羹”的巨大诱惑,将风险和收益都推向了极致。
“蜜渍丹枝……是旧事……是前车之鉴!”他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阴森的警告,“可只要……小心……再小心!用料……十足十的好!路子……走得……干净!官府……也抓不到把柄!”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小满手中那块竹片,“这上面的方子……是老头子我……简化过的……稳妥!做出来……卖给四时楼……卖给跑船的……神不知鬼不觉!先赚到你弟弟的路引钱……立住脚!等风头过去……攒够了本钱……再图大业!”
他喘着粗气,浑浊的目光紧紧锁住小满:“想要钱……想要翻身……就得有颗……敢冒险的心!天底下……哪有白捡的金元宝?怕……你就扔了它……回去守着你的豆腐筐……等着……烂掉!”
小满静静地听着,手心那块湿冷的竹片仿佛烙铁般滚烫。老周头的话,半真半假,像一团裹着蜜糖的迷雾。他描绘的血腥过往令人胆寒,他承诺的“稳妥”方子和唾手可得的“第一桶金”又充满了诱惑。他没有直接回答谷雨前途的问题,但那句“小心……再小心……神不知鬼不觉”,像一根悬在头顶的细丝,既给了模糊的希望,又埋下了更深的恐惧。
她知道,自己踏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沼。萧翊的怒斥犹在耳边,是警钟;老周头的蛊惑近在眼前,是诱饵;而手中这块沾着腥红酱渍的竹片,是唯一的、通向“三百文”的、不知是生是死的独木桥。
她攥紧了竹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没有扔掉它,也没有立刻回应老周头。她只是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潮湿、腥腐、又夹杂着糖块残香的空气,仿佛要将这复杂而危险的气息,连同那份破釜沉舟的决心,一起吸入肺腑。
“虾酱……怎么做?”她抬起眼,看向老周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她的目光落在墙角那些散发着咸腥气味的陶坛上,“您说……河里的小虾米……盐……酒……香料……”
老周头浑浊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精光,随即被浑浊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亢奋所取代。他咧开嘴,露出被劣质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
“好!好丫头!有决断!”他嘶哑地笑了两声,拄着烟杆,蹒跚着走向墙边那些沉默的陶坛。“虾酱……才是……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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