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的日头正暖,堂屋里还留着饭菜的余温,赵顺和周远明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旁闲聊,话头绕着街坊新事和地里的收成打转。朱观琻悄悄抬腕看了眼手表——表盘是南洋带回的老款,指针在两点整稳稳停了停。他侧头对赵顺递了个眼神,赵顺会意,朝里屋喊了声“阿毛”。
阿毛机灵得像只林间松鼠,刚收拾完碗筷正擦着桌子,听见唤声立刻应着“来了”,手里的抹布往盆里一丢,快步凑过来。“朱会长,准备走吗?车就停在巷口。”他咧嘴笑时露出两颗小虎牙,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点灶间的烟火气。朱观琻点点头,跟赵顺一家说了声跟着阿毛跨出了门槛。
巷口黑色的桑塔纳,车身上还留着几道没补全的划痕,却擦得亮堂,引擎发动时“突突”响了两声,倒也精神。阿毛熟门熟路地打了方向盘,车窗外的弄堂渐渐后退,青砖灰瓦的老房子连成一片,偶有晾衣绳从头顶掠过,晒着的蓝布衫在风里轻轻晃。不多时,柏油路变成了石板路的影子,车开始沿着一条河走——那是漕港河,水色碧沉沉的,两岸的柳树把枝条垂到水面上,搅得阳光碎成一片金。
“快到了。”阿毛忽然开口,下巴朝前方努了努。朱观琻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远处水面上卧着座石拱桥,桥洞像五轮半月浸在水里,桥身爬满了青藤,桥栏上的石狮被岁月磨得圆乎乎的,倒添了几分憨态。“那是放生桥,上海头一份的五孔桥,万历年间建的,算起来快四百年了。”阿毛说这话时带着点自豪,仿佛那桥是自家修的。
车停在北大街口的老槐树下,树影落了半车。阿毛先跳下去,跟路边卖糖糕的阿婆打听了两句,回头朝朱观琻招手:“朱会长,说是往里头走,沿河最后独栋四合院老房子就是。”两人顺着北大街往里去,脚下的青石板被踩得发亮,缝隙里长着青苔,踩上去软乎乎的。两侧是明清时的老铺子,木招牌在风里吱呀转,有的卖竹编的簸箕,有的摆着腌菜坛子,酱菜的咸香混着河风里的水汽飘过来,倒让人觉得踏实。
走了约莫半袋烟的功夫,铺子渐渐少了,换成了依河而建的民居。阿毛又问了两个在门口择菜的阿婆,才在一处不起眼的石阶前停住脚。那房子藏在几棵老松树后头,墙是青砖砌的,瓦上长着几丛瓦松,临河的一面用石头垒了平台,平台下就是河埠头——石头台阶一级级伸到水里,水漫过最下面的石阶,荡起细细的波纹。
一个老妇正蹲在河埠头洗衣,蓝布褂子的下摆沾了点水,手里的棒槌“砰砰”敲在石板上,皂角的泡沫顺着水流漂远。阿毛放轻脚步走过去,客客气气地喊了声:“阿姆,打听一下,木馗老先生是不是住在这里?”
老妇缓缓直起腰,腰板倒还硬朗,只是动作慢,像是怕惊动了水里的鱼。她转过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围裙是粗布的,洗得发白,上面还绣着朵快褪了色的莲花。“就上面一家。”她抬手指了指石阶上头,眼尾的皱纹堆起来,“你们找老木有啥事情?他这阵子不大出门呢。”
“哦,约好的。”阿毛急忙接话,怕她起疑,又补了句,“我从上海市区过来的。”
老妇“嗯”了一声,朝石阶努努嘴:“侬过去吧,前会儿还见他在廊檐下吃茶呢。”
两人谢了老妇,顺着石阶往上走。石阶是青石板铺的,被踩得光溜溜的,走到顶端,果然看见廊檐下坐着个老汉。他斜靠在竹躺椅上,草帽盖着脸,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手边的竹凳上放着个白瓷缸,缸沿沾着圈茶渍。
这房子原是座四合院,只是如今看着有些破败,院墙塌了一角,露出里头的泥土。临河的一面全用青砖石头砌了,倒还结实,沿着河种了半分地的蔬菜,青菜绿油油的,萝卜缨子从土里探出来。院子中间立着两棵老松树,树干得两人合抱才能围住,树皮裂得像老人的手掌,树荫却遮了小半个院子。廊檐尽头还有个河埠头,停着条小木船,船帮上绑着根麻绳,绳子一头系在石桩上,风吹得船轻轻晃。
阿毛又往前走了两步,轻声问道:“爷叔,问一下,木馗家就这里吗?”
老汉“唔”了一声,慢悠悠地摘下草帽,露出张黝黑的脸,皱纹像刀刻似的,却不显得凶。他坐起来,眯着眼打量朱观琻和阿毛,眼神里带着点警惕:“你们是谁?找他做啥?”
朱观琻往前迈了一步,态度谦和:“我是从南洋回国的,应家里所托,来看望木馗老先生,还带了件东西,想问一件事。”
老汉挑了挑眉,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更深了:“还一件东西?打听一桩事?呵呵,有点意思。来,二位随我到客堂里坐下来讲吧。”
朱观琻朝阿毛使了个眼色,阿毛立刻会意,笑着跟老汉道了谢:“那您先陪朱先生聊着,我去外头看看车,等会儿再来接。”说罢又客气了两句,才转身下了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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