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那边的日子，并不比苏念薇轻松。短暂的相聚和与父亲坦诚沟通带来的释然，很快被实验室里冰冷而严峻的现实冲淡。他投入了大量心血的某个合成实验，在经历了无数次参数调整和漫长等待后，最终得到的数据却与预期模型相差甚远，几乎可以判定此路不通。导师看着那份失败的报告，虽然没有严厉斥责，但那声轻微的叹息和“再想想其他途径”的交代，比任何批评都更让江屿感到挫败。
他把自己关在公寓里，对着电脑屏幕上那些杂乱无章的数据点，感觉像是被困在了一个由自己亲手建造的迷宫里。自信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适合这条需要极大耐心和精密计算的道路。篮球场上那种即时反馈、汗水与欢呼交织的痛快，与眼下这种漫长、孤寂且结果未知的煎熬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他格外怀念。
几天下来，江屿变得有些沉默。连和陈远视频时，都提不起精神插科打诨。他下意识地减少了和念薇的联系频率，发出的消息也多是简短的“在忙”、“还好”。他不想把这种低气压传递给她，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他习惯了在她面前扮演那个阳光、可靠的角色，此刻的失败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苏念薇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他回复消息的延迟和敷衍，语气里缺少了往日的活力，都像是无形的警报。她发去关心的问询，他却总是用“实验有点不顺利，没事”一带而过。这种刻意的轻描淡写，反而让念薇更加担心。
这天晚上，算着江屿那边应该是刚吃完晚饭的闲暇时间，念薇直接拨通了视频电话。响了很久，几乎快要自动挂断时，才被接起。
屏幕那端的江屿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线从他侧后方打过来，让他的脸大部分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显出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和微微抿着的嘴唇。背景是他熟悉的公寓墙壁，但空气仿佛都是凝滞的。
“在干嘛呢？”念薇故作轻松地问。
“没干嘛，看文献。”江屿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念薇看着他，没有绕圈子，轻声问道：“江屿，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很大？实验……很不顺利吗？”
江屿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整个人向后靠在椅背上，露出了被灯光照到的、带着明显倦容的脸。“嗯，”他承认了，声音低沉，“搞砸了一个很重要的实验，白费了几个月的功夫。”
他没有详细描述技术细节，但念薇能从他的语气和神态里，感受到那份沉重的失落和自我怀疑。她没有立刻说出空洞的安慰话，比如“没关系，下次再来”或者“你已经很好了”。她知道，此刻的他不需要这些。
她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问：“那个实验，是你非常想做成的事情，对吗？”
江屿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投入了很多精力，以为快要看到曙光了。”
“我记得，”念薇的声音很柔和，像夜晚流淌的溪水，“高三你练那个背后运球上篮，摔了不知道多少次，膝盖和手肘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你也从来没说过放弃。”
江屿抬眼看向屏幕里的她，有些意外她会提起那么久远的事。
“那时候，你每次摔倒了，会做什么？”念薇引导着问。
“爬起来，看看哪里没做对，接着练。”江屿下意识地回答。
“对啊，”念薇看着他，眼神温暖而笃定，“你不会坐在球场边一直懊恼刚才为什么摔跤。现在的失败，和那时候摔跤，本质上有什么不同吗？都是通往目标路上可能遇到的障碍而已。”她顿了顿，继续说，“而且，我觉得现在的你，比高中时更强大了。那时候可能更多靠一股不服输的冲动，现在，你有了更扎实的知识，更清晰的逻辑，还有……更强大的承受能力。一次实验失败，否定不了你的努力，更否定不了你的能力。它只是在告诉你，此路暂时不通，需要换条路，或者修补一下这条路。”
她的话语没有激昂的鼓励，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轻轻打开了他心中那把因挫败而锈住的锁。她将他现在的困境与过去他熟悉的、并最终克服了的挑战进行类比，让他意识到，失败并非不可逾越的深渊，而是成长路上熟悉的“摔跤”。
江屿怔怔地看着屏幕里那个眼神清亮、语气平静的女孩。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那个保护者、鼓励者，却没想到，在他最低落的时候，是她用如此细腻而又有力的方式，给了他最需要的精神支撑。她看到了他刻意隐藏的脆弱，却没有轻视，而是用理解和智慧，帮他重新找回了视角。
胸口那股憋闷了许久的气息，终于缓缓吐了出来。江屿感觉一直紧绷的肩膀松弛了些许，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虽然还有些疲惫的笑容。
“苏念薇，”他叫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浓浓的感激，“你现在……还挺会讲道理。”
念薇看到他神情的变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脸上漾开浅浅的梨涡：“近朱者赤，跟你学的。”
两人都笑了，视频两端凝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我知道了，”江屿深吸一口气，眼神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虽然还带着血丝，但不再迷茫，“明天就去跟导师讨论新的方案。这条路不通，就换一条，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念薇点头，“加油。”
他们又聊了几句，气氛轻松了许多。挂断视频后，江屿再次看向电脑屏幕上那些失败的数据，心态已然不同。它们不再是嘲讽他无能的证据，而是指明了需要避开的路障，是下一次尝试的宝贵参考。
他拿起笔，重新摊开实验记录本。而地球另一端，念薇放下手机，心里充满了奇异的满足感。原来，在爱情里，不总是被呵护、被鼓励，能够在他需要的时候，成为那个给予力量、帮他“反向充电”的人，感觉同样美好，甚至更加深刻。他们在这段双向奔赴的感情里，都成长为了更完整、更有力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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