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震惊与暴怒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冰冷坚硬的礁石——一种近乎残忍的、绝对的清醒与决断。
皇帝的意图,他已洞若观火。那么,他的路,也就只剩下唯一的一条。
一条能彻底砸碎这个恶毒陷阱,让皇帝的算计落空,同时……或许,能以他这条早已无足轻重的残命,为微澜他们斩断最明显的一根追索之线,甚至,换得一点点舆论上可能的、微弱的转向。
他的目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向牢房中央,那根支撑着屋顶的、粗砺的、带着暗沉污渍的石柱。又仿佛透过牢房的壁垒,看到了西市刑场上,那根更具象征意义的盘龙石柱。
一个清晰而惨烈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形,冰冷,坚定,毫无回旋余地。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拖着沉重的镣铐,让自己面对牢房唯一那个高高在上的、碗口大小的通风窗。窗外是京城冬日铁灰色的天空,看不到丝毫暖意。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调整着姿势,然后,朝着林家府邸大概的方向,深深地、郑重地跪了下去。
冰冷的石地硌着他的膝盖,镣铐冰冷沉重。没有言语,没有哭声,甚至连一声叹息都没有。只有铁链摩擦地面的轻响,和他将额头死死抵在肮脏石面上时,那沉重无声的触地。
一下,两下,三下。
每一次俯身,额头与地面的撞击并不剧烈,却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的心神。那是与毕生追求的仕途告别,与安稳尊荣的生活告别,与结发妻子的鹣鲽情深告别,与儿女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告别……最终,是与那个他未能护其周全的养女,做最后的、永恒的诀别。
微澜,我的孩子……为父无能,愧对王妃所托,未能护你平安终老。这最后一程,为父能为你做的,便是让那指向你的毒钩,彻底落空。你要活着,好好活着,连同我林家那份,一起活下去。
他抬起头,脸上并无泪痕,只有一片近乎石化的平静,和额头上沾着的污迹。那双曾阅尽宦海浮沉、此刻深陷囹圄的眼睛里,最后一丝软弱、彷徨与人世的留恋,都被一种近乎璀璨的、冰冷的火焰焚烧殆尽。
那是决心赴死之人,最后的清醒,与孤注一掷的尊严。
他对着虚空,对着那想象中或许正在某处挣扎求存的儿女,用口型,无声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仿佛要将这最后的祈愿刻入魂魄:
“好…好…活…着…”
“活…下…去…”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开始在心中默默预演,三日后,西市刑场,那最后一步该如何走出,那最后一撞,该如何决绝,那最后一声呐喊,该如何响彻云霄,既是对君王不公的控诉,亦是为林家忠烈之名,留下最后一声悲鸣,更是为可能存在的、关注此事的有心之人,投下一颗质疑的种子。
寒风从通风窗的缝隙钻入,发出细微的呜咽。
天牢深处,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唯有那盏油灯,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烧着它最后的光,映照着角落里那个如同石雕般跪坐、静待最终时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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