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惠州城茶楼暗室,“带回来的武器少了四成。”陈纯轻揉着布条包扎的伤口,地上散落的武器还带着江水腥气,“够打厘金局的了,对付巡防营有点困难了。”邓子瑜摩挲着翡翠鼻烟壶——从赵德柱尸体上摸来的。壶底刻着广府将军府的暗记,壶身却残留潮汕特有的胭脂红釉彩。
“潮汕商会...”邓子瑜突然捏碎壶盖,“周慕白在哪?”
窗外传来卖榄吆喝声,三长两短。阿秀推开暗窗,浑身湿透的香江学生跌进来,金丝眼镜碎了一片:“货船被埋伏是有人告密!我亲眼看见...”话未说完,街口传来整齐的皮靴声。新军整齐划一的穿行路过茶馆,带队的赫然是穿洋装的潮汕商会二少爷周慕白。
邓子瑜缓缓拉下手枪击锤,祠堂梁柱间的幡旗被穿堂风吹的咧咧作响。
陈纯摔碎的粗陶碗在神主牌位前炸开,惊飞了供桌下啃食霉米的灰鼠。二十几个饥肠辘辘的汉子蹲坐在阴影里,喉结随着他腰间晃荡的米袋上下滚动 —— 那是最后半袋好米。
等!等!等!再等下去兄弟们都饿死了! 陈纯扯开衣襟,甲午年留下的弹疤在油灯下泛着紫光,平江运粮队三天前就该到! 他猛踹廊柱,百年樟木发出裂响,震得 蓝天白日 的锦旗盖住了关帝像的脸。
邓子瑜就着漏雨的瓦缝月光,将怀表齿轮一颗颗排在《时宪书》上,秒针卡在辰时三刻 —— 正是平江队遇伏的时辰。
等潮水改道... 他蘸着雨水在桌面画珠江湾,等李准挪营... 指尖停在碣石镇方位,那里洇开一团血渍,是今晨探子捎回的眼珠。
突然有凉意刺入脊背。陈纯的砍刀 钉入桌案,刀锋离他尾指仅半寸:等个卵!你怀里揣着孙文的金表,当然...
等这个! 邓子瑜霍然起身,怀表链缠住刀柄猛拽。陈纯踉跄扑倒时,表壳在空中划出弧线, 嵌入关帝像空洞的左眼。众人惊呼中,他抄起香炉砸向神像:关二爷等了一千八百年!等到眼窝生蛆!
表壳碎裂的刹那,暴雨撞开窗棂。邓子瑜攥着齿轮扎进掌心,任鲜血染红供桌:明日干!干不过就上罗浮山!罗浮山塌了还有南昆山!岭南十万大山,埋不尽汉家骨!
死寂中,阿秀突然哼起《洪门海底》的调子。瘸腿伙夫把砍刀磨出火星,归善来的农妇拆了发簪淬毒。
陈纯怔怔望着嵌进神像的 字表盖,突然扯下黄龙旗裹住米袋:擂鼓!生火!煮他娘的最后一顿断头饭!
翌日,七女湖祠堂的百年樟木门被推开时,积尘簌簌落下。起义军挤在厅堂里,汗酸味和旱烟味在梁柱间缠绕。邓子瑜的靴底碾过地上干涸的鸡血——那是清晨刚宰的盟誓鸡。
“看好了!”邓子瑜反手抽刀,寒光闪过,三指粗的麻绳应声而断。霉变的米粒瀑布般倾泻,在青砖地上堆出小山。几个半大孩子忍不住伸手去抓,被自家大人狠狠拍开。
“光绪二十九年,七女湖大旱。”邓子瑜抓起把生虫的米,任其从指缝流下,“朝廷免了钱粮,可李准的‘平逆捐’反倒多收三成。”米粒砸在账册上,惊起一群蠹虫。
瘸腿的炭农陈阿四突然扑倒在米堆上。他的破棉袄散开,露出肋间溃烂的鞭伤:“矿上塌方压死十六人,衙役还逼着缴‘平安米’...”枯瘦的手指插入米堆,抓出的却是几粒发绿的马粪,“我老婆...我老婆就是吃观音土胀死的...”
祠堂角落传来铁器碰撞声。孙稳掀开神龛红布,二十杆老式猎枪泛着桐油光。他突然皱眉,快速清点后贴近邓子瑜耳语:“比清单少了八杆,弹药也只有半数。”暴雨骤然而至。雨点砸在瓦片上,像千万匹战马奔腾。
陈纯踹翻供桌,香炉滚到人群脚边:“没枪的抄家伙!柴刀、锄头,就是咬也要咬死那些贪官!”
1907年6月2日,烈日炙烤着惠州七女湖的大地,湖面波光粼粼,蒸腾的热气使得空气黏稠得几乎凝滞。邓子瑜伫立于芦苇荡深处,指尖轻抚着腰间的毛瑟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些许慰藉,却无法驱散胸中的焦躁与不安。
“邓大哥,时辰到了,王哨官他们应该拿下了厘金局了。“孙稳低声催促,黝黑的脸庞渗出汗水,但那双眸子却熠熠生辉,宛如暗夜里燃烧的火炬。
邓子瑜深深吸了一口气,仰首望向湖面。远处,清军巡防营的木寨静默矗立,几名清兵懒散地倚靠在哨塔旁,手中的长枪随意搭在脚边,他们显然未曾察觉即将到来的风暴。
“发信号。“——砰!砰!砰!三声枪响陡然撕裂湖面的宁静,惊飞一群栖息的白鹭。刹那间,湖岸两侧的芦苇剧烈摇摆,二百道身影宛若鬼魅般冲出!
“杀清狗!复中华!“震天的呐喊回荡在天地之间,陈纯当先冲锋,挥刀斩断了巡防营的木栅栏。营内的清兵尚未来得及反应,埋伏在暗处的起义军已然如洪水决堤般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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