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多宝的呼吸停滞了。
他记得这字迹——三年前,陛下赐他那枚玄铁令牌时,背面的“御”字,就是这样的笔锋。
而“怀舟”,是他的本名。
“这是……”他声音发颤。
“十年前,”赵泓直起身,让他看得更清楚,“掖庭雪夜,朕救下你后,回到东宫,用你留在雪地上的血,混着朱砂,刺了这两个字。”
他顿了顿。
“那时朕就想,这个人,朕要定了。无论他是崔怀舟还是臻多宝,无论他是完整还是残缺,无论他是臣子还是……别的什么。”
臻多宝的眼泪又涌出来。
他伸手,指尖颤抖着,轻触那两个字。皮肉温热,刺青的纹理微微凸起,像某种永恒的烙印。
赵泓握住他的手。
不是握住,是引着。
他引着臻多宝的手,抚过那刺青,然后,按在自己心口。
“这里,”他说,“还缺一个字。”
他从那块无名牌位前,拿起那把匕首。
不是新匕,是那把锈迹斑斑的刑刀——十年前割去臻多宝耳角的那把,昨日刚从王德福的蒸刑釜中取出。
刀身已锈,刀刃崩缺。
但赵泓不在乎。
他握着臻多宝的手,将刀尖抵在自己心口,左胸上方,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你父亲是谏官,”赵泓看着他,眼中映着烛火,也映着他惊慌的脸,“以血写史,以死明志。你是朕的谏官,以血刻朕,以命护朕。”
他手上用力。
刀尖刺破皮肤。
血珠渗出,暗红黏稠。
“来,”赵泓的声音很轻,像蛊惑,“刻一个字。‘泓’。让朕的心上,永远留着你的手笔。”
臻多宝的手在抖。
他想抽回,但赵泓握得很紧。刀尖已入肉三分,血顺着刀刃流下,滴在赵泓素白的中单上,晕开一朵红梅。
“陛下……”他声音破碎,“不可……”
“可。”赵泓打断,“朕说可,就可。”
他握着臻多宝的手,缓缓移动。
刀刃划破皮肤,在心脏上方,一笔一划,刻出一个“泓”字。
血越流越多。
臻多宝的眼泪滴在赵泓胸口,混着血,分不清彼此。他咬着牙,强迫自己稳住手,完成这个荒唐而神圣的仪式。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最后一笔落下时,赵泓闷哼一声,额上渗出细汗。
但他笑了。
笑得满足,像完成了一件毕生夙愿。
他松开臻多宝的手,低头看向自己心口。那个“泓”字歪歪扭扭,血淋淋的,不像刺青,更像伤口。
但他很满意。
“好了,”他说,“现在朕的心上,刻着你的手笔。你的名字,刻在朕的腰侧。我们……”
他顿了顿,看向那些崔氏灵牌。
“算是拜过天地父母了。”
话音刚落,殿内异变陡生。
所有长明灯火焰同时猛涨,磷粉遇血升温,燃烧得炽烈异常。火光将整个配殿照得如同白昼,也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西墙上。
墙上是一幅壁画——《崔氏忠烈图》。
那是赵泓三年前命画师所绘,描绘崔琰冒死谏言的场景。画中崔琰跪在殿前,手持奏疏,身后是崔家老小,神情悲壮。
此刻,臻多宝和赵泓的影子,正投在画中崔琰夫妇的位置。
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在炽烈的火光中,竟分不出彼此,像一个人,又像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赵泓看着墙上的影子,笑了。
他拉起臻多宝,走到画前。
“你看,”他指着画中崔琰手中的奏疏,“你父亲当年写的谏疏,朕一直留着。但今日,朕要烧了它。”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黄帛。
正是当年崔琰冒死上奏的那封谏疏真迹。纸已泛黄,墨迹淋漓,字字泣血。
赵泓将黄帛展开,让臻多宝看。
疏中写道:
“……太子赵泓,仁孝聪慧,可承大统。若废其母后,动摇国本,恐生内乱。臣崔琰,愿以全家性命担保,太子必成明君……”
后面还有大段谏言,都是力保赵泓母后、斥责先帝昏聩的文字。
这样的奏疏,在当时是足以诛九族的大逆。
但崔琰还是写了。
用全家十七口人的性命,赌一个太子的未来。
臻多宝看着父亲的字迹,泪如雨下。
赵泓却将黄帛凑到长明灯前。
火焰舔上纸角,迅速蔓延。
“你父亲用这封疏,保了朕的母后三个月,保了朕的太子之位。”赵泓看着火焰吞噬纸张,声音很轻,“但朕没能保住他。这是朕欠崔家的,欠你父亲的。”
黄帛在火中卷曲、焦黑、化为灰烬。
灰烬飘起,落在崔琰的灵牌上,落在臻多宝肩上,落在赵泓还在渗血的心口。
“今日,朕烧了这封疏。”赵泓说,“不是要忘记,是要用另一种方式记住——从今往后,你崔家的债,朕用余生还。你父亲没写完的谏言,朕用江山续。”
他转身,面对臻多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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