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朕知道,”赵泓打断他,“这条路走下去,你我手上都会沾更多血。今日朕能为你舌斩赵珏,他日或许也会为江山弃你。若真有那天,这块牌位,就是朕的归宿。”
他走到龛前,蹲下,与臻多宝平视。
“臻多宝,崔怀舟,”他唤他的本名,“朕今日带你来看这些,不是要你感恩,是要你记住——你崔家十七口人的血债,朕与你一起背。你过去的十年刑余之苦,朕与你一起偿。你未来的每一步,朕与你一起走。”
他伸手,擦去臻多宝脸上的泪。
动作很轻,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但朕也要你答应一件事。”
“陛下请讲。”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赵泓一字一句,“不要恨朕。若恨,就杀朕。用这把匕首。”
他指向那块无名牌位前的匕首。
“朕宁死在你手里,也不愿看你恨朕。”
臻多宝看着那把匕首,看着赵泓认真的眼睛,看着父母灵牌下那些破碎的遗物。
十年了。
从掖庭雪夜到太庙血祭,从阉宦到一品大员,从崔怀舟到臻多宝。他以为自己早已心硬如铁,早已不会哭。
但此刻,泪如泉涌。
他伸手,握住赵泓的手,握得很紧,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臣……”他声音哽咽,“臣不恨陛下。永远不会。”
赵泓笑了。
那笑容在烛光下,柔软得不像个帝王。
“好,”他说,“那现在,让朕做一件事。”
他起身,整了整衣袍,然后在崔氏灵牌前,端正跪下。
赵泓跪下的姿势很郑重。
不是寻常跪拜,是标准的“稽首”礼——双膝跪地,拱手至地,头也缓缓至地。这是臣子对君父的大礼,是祭祀中最庄重的礼节。
而此刻,天子在臣子的灵前,行此大礼。
臻多宝想拉他起来,却被赵泓一个眼神制止。
赵泓抬头,看向崔琰的牌位,朗声道:
“第一跪——婿赵泓,谢岳父崔公当年谏言,保我生母性命。”
话音落,他叩首。
额头触地,发出清晰的“咚”声。
几乎同时,配殿深处传来编钟鸣响——“铛”。不是人为敲击,是机关触动。声音清越悠长,在殿内回荡。
臻多宝惊愕转头。
赵泓却像早有预料,继续道:
“泰和元年,先帝晚年昏聩,欲废我母后,立庆王生母刘氏。满朝无人敢谏,唯崔公冒死上疏,列先帝十大过失,力陈废后之弊。疏上,先帝震怒,将崔公下狱。但废后之事,也因此暂缓。”
他直起身,眼中映着烛火。
“三个月后,先帝病重,无暇再提废后。朕得以保全母后之位——虽然,母后最终还是被庆王毒死,但至少那三个月,她还在朕身边。”
他又一叩首。
“咚——铛。”
第二声编钟响起,与第一声形成和鸣,奏出《凤求凰》的第一个音符。
“第二跪——婿赵泓,悔未能早救崔氏满门,令怀舟受十年刑余之苦。”
赵泓的声音低下来,带着痛:
“崔公下狱后,朕暗中派人保护,却还是让庆王钻了空子。等朕赶到时,崔家已满门抄没,怀舟被没入掖庭为奴。朕本想立刻救他出来,但那时朕刚即位,羽翼未丰,若贸然行动,不仅救不了他,还会让他死得更快。”
他顿了顿。
“所以朕只能等。等他净身,等他挨过掖庭的私刑,等他爬出那个地狱。等他……变成臻多宝。”
第三叩首。
“咚——铛——咚——”
编钟连响三声,《凤求凰》的旋律渐成。
臻多宝跪在一旁,浑身颤抖。
他从来不知道这些。
不知道父亲当年冒死谏言,保的是赵泓的母后。不知道陛下曾想救他,却迫于形势不能救。不知道这十年,陛下也在煎熬。
“第三跪——婿赵泓,求二老许怀舟余生,生同衾,死同椁。”
赵泓最后一句,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在臻多宝耳边。
生同衾,死同椁。
这是夫妻之誓。
天子对一个宦官说这样的话,是疯了吗?
但赵泓的神情认真得可怕。他伏地,额头久久贴着青砖,像在等待某种神圣的应允。
长明灯的火苗忽然窜高。
殿内温度骤升。
臻多宝这才发现,那些长明灯的灯油不寻常——不是寻常油脂,而是掺了磷粉的秘制油。遇热则燃,遇血则旺。此刻赵泓叩首时呼出的热气,让最近的几盏灯火焰猛涨,将整个配殿照得通明如昼。
而在那片光明中,臻多宝看见了。
看见赵泓解开了衣襟。
玄色常服下,是素白中单。赵泓扯开中单,露出腰侧——
那里有一处刺青。
不是龙,不是凤,是两个字:
“怀舟”
字是瘦金体,笔锋瘦劲,深深刺入皮肉。墨色不是寻常刺青的靛蓝,而是暗红——是用血混朱砂刺成的。颜色已有些淡了,显然是多年前的旧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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