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宝闭眼。
他想起诏狱里郑彪死前的惨状,想起周谨那只在墨汁中融化的手,想起小顺子手中那壶沸腾的鱼鳔胶。
这局棋,陛下三年前就开始下了。所有人都是棋子,包括他多宝,包括顾九针,包括今夜死在诏狱的郑彪。
而他,竟以为自己是执棋人之一。
“多宝。”赵泓唤他。
多宝睁眼。
赵泓已走到案边,提起那只汤瓶,倒了一杯茶。茶色澄碧,香气清雅,是上好的龙凤团茶。
“尝尝。”他将茶杯递过来,“朕亲手煎的。”
多宝接过,指尖触到杯壁,温热。他抿了一口,茶香在口中化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
他看向赵泓。
“茶里……”
“加了血竭。”赵泓微笑,“治你咳血的旧伤。太医院那帮庸医,只会开温补的方子,治标不治本。血竭化瘀生新,虽然性烈,但对你症。”
多宝握着茶杯,掌心传来暖意。
这暖意从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带着心口那股常年不散的寒意,似乎都淡了些。
“谢陛下。”
赵泓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喝。
烛光下,多宝的脸色依旧苍白,唇上那道伤口结了暗红的痂,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目。他低头饮茶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整个人单薄得像是随时会碎。
但赵泓知道,这人碎不了。
三年前,他亲手从净身房的秽物堆里捡出多宝时,这人浑身是血,只剩一口气。太医院都说救不活了,赵泓却偏要救。他守了三天三夜,灌参汤、施针、用内力续命,硬是把人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为什么?
或许因为,他在多宝眼中看到了某种东西——和他自己一样的东西。那是一种深埋在骨子里的狠,一种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肯做的决绝。
这样的人,才能成为他的刀。
“庆王案了结后,”赵泓忽然说,“朕要你办另一件事。”
多宝放下茶杯:“请陛下吩咐。”
“查西夏使臣之死。”赵泓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西夏与宋的边境,“庆王虽死,但他与西夏的线没断。那个接头人耶律阿突,还活着。朕要你顺着这条线,把西夏埋在汴京的钉子,一颗颗拔出来。”
多宝沉默片刻。
“陛下,此事该由枢密院或边军细作去办,臣是内臣,插手边事,恐惹非议。”
“非议?”赵泓回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多宝,你以为朕剪了那些参你的折子,是为了什么?”
他走回多宝面前,手指抚过鹤氅内衬那些碎纸片。
“朕要的,就是你惹非议。你惹得越多,那些藏在暗处的人跳得越欢。等他们全跳出来了……”赵泓笑了,那笑容冰冷如刀,“朕才好一网打尽。”
多宝明白了。
他还是棋子,是诱饵,是陛下扔进浑水里的那块石头。
“臣,遵旨。”
赵泓满意地点头,又倒了一杯茶,自己喝了。烛光下,他喉结滚动,侧脸线条利落如刻。
“还有,”他放下茶杯,“从明日起,你去文德殿当值。”
多宝一怔。
文德殿是天子日常理政之所,能在那里当值的,要么是翰林学士,要么是枢密重臣。他一个内臣,去那里……
“朕要所有人看见你。”赵泓说,“看见你站在朕身侧,看见你唇上的伤,看见朕赐你的鹤氅。让他们猜,让他们怕,让他们夜不能寐。”
他伸手,指尖轻触多宝唇上的伤口。
“这道伤,是朕给你盖的印。从今往后,你是朕的人,生是,死也是。”
多宝垂眸:“臣本就是陛下的人。”
“不一样。”赵泓摇头,“从前你是朕的刀,现在……”他顿了顿,“你是朕的影子。刀会锈,影子不会。朕在,你就在。”
他说完,转身往外走。
到门口时,又停住。
“对了,”他没回头,“那件鹤氅,好生穿着。里面每一片碎纸,都是一个想害你的人。穿着它,记住他们。”
门开了又关。
值房里静下来,只剩下多宝一人,和满案未收拾的裱册。
他低头,看着身上这件鹤氅。银狐皮柔软温暖,内衬里那些碎纸硌着胸口,像无数根刺。
烛台上,那支特制的宫烛燃到尽头,烛芯忽然爆出一声“噼啪”。
赵泓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像不像庆王府柴房那些私甲被烧的声音?”
多宝抬眼,看向窗外。
天色微明,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而他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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