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宝摆手示意无妨,但咳嗽止不住,越咳越烈,最后一口血喷在呈文纸上。鲜血在楮皮纸上洇开,染红了“庆王通敌”四字。
他撑住案沿,喘息。
三年了,这旧伤还是没好。净身那日失血过多,又挨了冻,落下病根,每逢劳累或激动,便会咳血。陛下赐过许多药,太医院院使亲自调理,却总断不了根。
“去……拿张新纸。”他哑声说。
老书吏慌忙去取,多宝却盯着那页血染的呈文。
血在纸上是暗红的,沿着纸纤维蔓延,形成诡艳的花纹。那四个字浸在血里,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忽然不想换了。
“就这页。”他说,“继续裱。”
书吏们面面相觑,但不敢违逆,只得小心将这页血染的纸托裱、压平、装册。血渍干后变成暗褐色,像一朵凋零的梅,正好印在“庆王通敌”的“通”字上。
最后一册完成时,值房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多宝听得出——那是陛下的脚步。三年来,他在无数个深夜听过这脚步声,从最初的警惕,到如今的熟悉。
门被推开。
没有通传,没有随侍,赵泓独自一人站在门外。
他换了常服,月白道袍外罩玄色鹤氅,发髻松挽,竟有几分名士风流的模样。但手中提的东西却突兀——一把紫铜“汤瓶”,瓶身錾刻缠枝莲纹,壶嘴冒着丝丝白汽。
“陛下。”多宝欲跪。
“免了。”赵泓走进来,目光扫过满案裱册,最后落在那页血染的呈文上。
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将汤瓶放在案上,解下鹤氅。
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没有自己披,而是走到多宝身后,将鹤氅披在了多宝肩上。
氅还带着体温,内衬是柔软的银狐皮,裹住多宝冰凉的身体。但多宝随即察觉不对——内衬的触感很奇怪,不是平整的皮草,而是凹凸不平,像缝了什么东西。
赵泓系好系带,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多宝领口,指尖触到内衬里的硬物。
“摸摸看。”他在多宝耳边说。
多宝伸手入怀,摸到内衬里缝着的一片片……纸。
他扯出一角,就着烛光看。
是奏章碎片。熟悉的台阁体,熟悉的朱批痕迹,内容全是参劾他的——
“阉宦干政,罪当诛……”
“皇城司僭越,请裁撤……”
“多宝酷吏,请下狱……”
零零碎碎,有十几本。都被剪成碎片,缝进了鹤氅内衬。
“这些是今日朝会后,御史台、中书省、枢密院递上来的折子。”赵泓的声音很平静,“参你专权跋扈,刑讯逼供,构陷亲王,请朕将你下诏狱,凌迟。”
多宝指尖冰凉。
赵泓却笑了,手指抚过他脸颊:“朕把这些折子剪了,缝进氅衣,给你暖身子。”他凑得更近,气息拂过多宝耳廓,“你说,值不值?”
多宝喉结滚动。
他想说“陛下不该”,想说“此非明君所为”,但话到嘴边,却变成:“……暖。”
赵泓大笑。
那笑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朗,震得烛火摇曳。书吏们早已伏地不敢抬头,值房里只有陛下的笑声,和多宝压抑的咳嗽声。
笑罢,赵泓走到案前,拿起那页血染的呈文。
“这是你的血?”他问。
“是。”
赵泓伸出食指,蘸了蘸案上砚台里未干的朱砂墨,又拉过多宝的手,指尖在他唇上伤口一掠——沾了新鲜的血。
然后,他将朱砂与血混在一起,在呈文空白处,画了一个圈。
朱砂艳红,血暗红,两色交融,在纸上漾开,将“庆王通敌”四字圈在其中。
“你的血,”赵泓轻声说,“比朱批更艳。”
多宝看着他手指上的红。
那是自己的血,混着天子的朱砂,成了这案卷上最刺目的印记。
“陛下,”他低声问,“顾九针石上刻的字……”
“朕知道。”赵泓打断他,“‘土覆赵’。三年前朕就知道。”
多宝抬眸。
“那为何……”
“为何留到现在?”赵泓放下呈文,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月色,“因为那行字,是朕让顾九针刻的。”
多宝浑身一僵。
“什么?”
赵泓转身,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明暗交界处,他的眼神幽深如古井。
“三年前,庆王找顾九针修影壁,朕买通了顾九针的徒弟,让他师父在石上刻那行字。庆王发现后杀人灭口,朕早料到了。”他走到多宝面前,手指抬起他下巴,“朕要的,就是这行字留在那里,成为庆王心里的一根刺。他不敢凿,不敢毁,只能日日夜夜看着,想着‘土覆赵’……想着有朝一日,这江山会覆在他脚下。”
多宝呼吸微窒。
所以郑彪必须死。因为他知道这行字的来历,知道是陛下在背后操纵。
所以陛下要灭口。
“那顾九针……”多宝声音发涩。
“该死。”赵泓的声音冷下来,“他收了朕的钱,却也收了庆王的钱。他想两边讨好,最后……两边都容不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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