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数年,两人天各一方,只能靠偶尔的书信往来。赵泓在军中步步高升,从都头到指挥使,历经大小战役无数;臻多宝则在地方辗转任职,从县尉到通判,始终不改刚直本色。直到三年前,臻多宝才因政绩卓着被调回京城,重任御史。
重逢那日,赵泓特意带了一坛陈年女儿红去拜访。故人相见,执手相看,竟一时无语。岁月在彼此脸上都留下了痕迹,赵泓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臻多宝的眼角也添了几道细纹。
你瘦了。赵泓最终只说了一句,声音有些沙哑。
臻多宝笑了笑,笑容依旧清朗:你也是。
两人对坐饮酒,仿佛回到了从前。但赵泓能感觉到,眼前的臻多宝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赏玩古董的文人,他的眼中多了几分坚毅和沧桑,言谈间更添了对天下苍生的关切。
这些年,你可还收藏瓷器?赵泓问,为他斟满酒杯。
臻多宝摇头,目光掠过空荡的博古架:大多变卖了,赈济灾民,只剩几件舍不得的。倒是这片,他从怀中取出另一枚天青釉瓷片,与赵泓那枚恰好能拼合,一直带在身边。
赵泓也将自己那枚取出,两片残瓷在灯下相合,虽仍有缺口,却依稀可见原器的雍容大气。鎏金的修补痕迹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如同他们历经磨难却愈发坚固的情谊。
瓷片虽碎,青韵犹存。臻多宝轻声道,指尖轻轻抚摸瓷片的裂痕,你我虽分隔多年,情谊如故。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肩上的剧痛再次袭来,将赵泓拉回现实。他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仍护着臻多宝,在箭雨中艰难前行。垂拱殿内杀声震天,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赵兄!臻多宝焦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的手紧紧抓着赵泓的衣袖,你怎么样?
赵泓咬牙,将瓷片更紧地握在手中,那温润的触感给了他力量:无妨,继续走!
鲜血从他的伤口不断涌出,染红了战袍,每走一步都如同踏在刀尖上。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因为他知道,手中的瓷片不仅是一份信物,更是一个承诺——他定要护得身后这人周全,就如同这瓷片虽经千年磨难,依然保持着最初的天青。
终于,他们奋力杀出层层包围,浑身浴血地抵达了偏殿,这里虽然简陋,却暂时隔绝了外面的刀光剑影,成为危机中短暂的避风港。赵泓无力地倚靠在冰冷而粗糙的墙壁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头那支仍在微微颤动的箭矢,刺骨的疼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几乎要吞噬他的神智。
臻多宝眼含泪水,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的衣襟,手忙脚乱却又不失轻柔地为他处理伤口,声音里满是心疼与自责:“你何必为我拼到如此地步……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心安……”
赵泓面色苍白,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却勉强扯出一丝虚弱的笑意。他颤抖着手,再一次取出那枚染血的瓷片。殷红的血迹浸染了天青釉面,却丝毫未能掩盖其下流转的温润光泽,反而在幽暗光线下更显珍贵。他轻声说道:“你可还记得……你说过,瓷片虽碎,青韵犹存。”
臻多宝望着他,眼中泪光闪烁,也从自己怀中郑重地取出另一枚瓷片。两片残瓷在殿内微弱的光线中相依相靠,依旧泛着宁静而柔和的光泽,宛如暴风雨中顽强挺立的青莲,孤独却坚定。
“是啊,”他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青韵犹存……永存不灭。”
此时,殿外的厮杀声与兵器交击之音已渐渐平息,一场叛乱终于被镇压下去。然而赵泓心里明白,肩头这一箭所带来的创伤,将如同瓷片上不可磨灭的裂痕,永远烙印在他的身体与记忆里,成为两人之间坚不可摧的情谊见证。而那一抹天青,更将深刻于他的心底,历经岁月,反而愈加清晰。
多年以后,每当赵泓回想起这一幕,那枚瓷片在血与火中闪烁的温润光芒依然历历在目。它见证了他们的初遇,陪伴他们度过分离的日夜,最终在生死关头,赋予他挺下去的勇气。那片天青,不仅仅是一种颜色,更是一种精神的象征——一种纵使千难万险、挫折重重也绝不更改初心的执着。
瓷忆青深,不只是一段关乎艺术与美的追忆,更是两个灵魂在动荡乱世中彼此照耀、相互支撑的明证。即便山河变迁,人事全非,那片天青色的记忆仍将深深镌刻于时光之中,如同历经千年而不褪色的汝窑天青,永恒而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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