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多宝眼中光芒更盛，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正是！不想将军不仅是知音，更是解人！这百圾碎看似无序，实则每一道开片都遵循着釉料与胎体收缩的规律，如同天地运行，看似混沌，实则有序。
两人从瓷器聊到金石，从书画谈到古今，竟是越聊越投机。一个犀利敏锐，言辞如刀；一个沉毅内敛，见解独到。性格迥异，却在艺术鉴赏上找到了共鸣，如同伯牙遇子期，相见恨晚。
不瞒将军，我收藏瓷器，不只是爱其美。臻多宝抚摸着那件哥窑瓶，语气变得深沉，每件古物都承载着一段历史，见证过兴衰荣辱。看着它们，就如同与古人对话。这尊哥窑瓶，或许曾在汴京的宫殿中见证过靖康之耻，又或许随南渡的船队来到临安…它身上的每一道开片，都是岁月的印记。
赵泓点头，目光悠远：物如是，人亦如是。我们今日所见这些美器，不知经历多少战乱流离，却能完好留存至今，何其不易。就如同这大周江山，虽历经磨难，却依然屹立。
是啊…臻多宝轻叹，指尖轻轻划过瓶身的开片，有时我想，若能如这些瓷器般，虽经磨难，却初心不改，该有多好。纵使满身裂痕，依然保持着最初的美。
雅集结束时，已是夕阳西下。金明的池水被落日的余晖染成金红，远处的宫阙笼罩在暮色中，如诗如画。两人并肩走在池畔的石径上，身影被拉得很长。
今日与将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臻多宝诚恳地说，晚风吹动他的青衫，飘飘欲仙，他日若得闲，还请将军常来寒舍品茶论艺。我在城东有一处小院，虽简陋，却收藏了几件值得一看的器物。
赵泓微笑颔首，夕阳为他刚毅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必当叨扰。听闻臻御史擅点茶，改日定要讨教。
自此，两人开始了密切的往来。赵泓常去臻多宝那间位于城东榆林巷的小院，院中虽简陋，却处处透着雅致。青砖小院，竹影婆娑，书房中堆满了书籍和古物，墙上挂着当代名家的字画，案上总是摆着正在品鉴的器物。
他们常在院中的老槐树下对坐，品着臻多宝亲手点的茶，赏玩他收藏的各类珍玩。从商周的青铜到汉唐的玉器，从宋元的书画到当朝的瓷器，无所不谈。一个御史，一个武官，本不该有太多交集，却因共同的爱好成了知交，在乱世中找到了一片宁静的天地。
然而，太平日子总是短暂。
那年秋天，北境战事吃紧，契丹铁骑南下，边关告急。赵泓奉命随殿前司都指挥使出征。临行前夜，他踏着月色来到臻多宝的小院告别。
院中桂花正盛，暗香浮动。臻多宝在月下摆了一桌酒菜，为赵泓饯行。银白的月光洒在青石板上，如同铺了一层薄霜。
此去凶险，将军务必珍重。臻多宝举杯，眼中满是担忧。月光下，他的面容显得格外清瘦。
赵泓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却不及心中的苦涩：放心，我必全须全尾地回来，再与你品鉴那件新得的定窑划花梅瓶。
臻多宝笑了笑，笑容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他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物，郑重地放在赵泓手中。
那是一枚天青釉瓷片，温润如玉，釉色如雨过天青，边缘有鎏金修补的痕迹，显然是某件名瓷的残片。在月光下，瓷片泛着柔和的光泽，上面的冰裂纹路如同命运的轨迹，错综复杂却又暗含韵律。
这是…赵泓仔细端详，发现瓷片边缘的鎏金修补工艺极其精湛，显然是宫廷匠人的手笔。
这是我收藏多年的一片汝窑瓷片，据传原是北宋宫中一尊三足樽的残件。臻多宝轻声道，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靖康之变时，那尊三足樽随皇室南渡，途中破损，只余此片。我视若珍宝，一直带在身边。
赵泓感到手中的瓷片沉甸甸的，不仅因为它本身的价值，更因为它承载的历史与情谊。
带着它，就如同我与你同行。臻多宝继续道，目光坚定，瓷片虽碎，青韵犹存。纵使历经劫难，这片天青依然如故。望你见它如见我，平安归来。
赵泓握紧瓷片，感受着那温凉的触感，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必不相负。
两人对坐无言，只有桂花簌簌落下的声音。月光如水，将他们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紧紧相依。
次日，赵泓随军出征。战场上刀光剑影，生死一线。他亲眼目睹同袍在身边倒下，亲身经历浴血奋战的惨烈。每当夜深人静，他都会取出那枚瓷片，对着塞外的冷月端详。天青的釉色让他想起那个与他品茗论道的友人，想起那些关于美与永恒的讨论，想起那个桂花飘香的夜晚。
三个月后，战事暂歇，赵泓带着一身伤痕返回京城。他第一时间就去榆林巷寻找臻多宝，却见小院门扉紧闭，询问邻人方知，臻多宝因弹劾当朝权贵而被贬官外放，已离京半月有余。
赵泓站在那间已经空荡的小院前，院中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却再无人与他在树下品茶论道。他手中紧握着那枚瓷片，秋风萧瑟，吹动他染血的战袍，心中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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