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穿透肩胛的瞬间,剧痛如野火燎原般席卷全身。赵泓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脚步踉跄。在这生死一线的电光火石间,他的意识仿佛挣脱了躯壳的束缚,坠入了一段尘封已久却始终鲜活的记忆。那枚紧贴胸口的汝窑瓷片,此刻正散发着温热的触感,似乎与他的心跳同频共振,将他带回了七年前的那个春日。
那是大周元佑七年的暮春时节,汴京城西的金明池畔,垂柳如烟,碧波荡漾。一场由当朝太傅主持的文人雅集正在池畔的澄心园中举行。时任殿前司低级武官的赵泓,因奉命护卫参知政事范质而得以列席。他一身玄色戎装,按刀立于水榭廊下,与那些宽袍博带、吟风弄月的文人格格不入,宛如一只误入鹤群的苍鹰。
园中曲水流觞,丝竹悠扬,文士们或临水赋诗,或挥毫作画,或抚琴对弈,处处透着盛世文华的雅致。赵泓的目光却越过这满园风雅,落在了水榭最僻静的一角。
那里,一个身着月白青衫的年轻御史正俯身案前,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件瓷器,对着天光仔细端详。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胎体,将那瓷器映得如同雨过天青,釉面上细密的开片如冰裂蔓延,在光影交错间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美得惊心动魄。
是汝窑的天青釉三足洗…赵泓不自觉地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那是北宋官窑的巅峰之作,相传釉料中以玛瑙入釉,方能烧制出如此纯净的天青之色。
那青衫御史闻声抬头,露出一张清俊却带着几分疏离的面容。眉如远山,目若寒星,正是时任殿中侍御史的臻多宝。他年方廿五,却已以刚正不阿、学识渊博而闻名士林。
将军也懂瓷器?臻多宝有些惊讶,语气中带着文人惯有的、对武夫的几分轻视,但更多的却是好奇。
赵泓并不介意,走近几步,目光仍停留在那件瓷器上:略知一二。观此釉色,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应是汝窑鼎盛时期的作品。看这釉面气泡,寥若晨星,稀疏明朗,更是难得。
臻多宝眼中的轻视彻底褪去,换上了真正的惊讶。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瓷洗,起身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的武官。但见赵泓虽一身戎装,眉宇间却无寻常武夫的粗豪,反倒透着几分书卷气,一双手虽然骨节分明、布满习武留下的薄茧,动作却十分轻柔。
在下臻多宝,失敬了。他拱手为礼,姿态优雅,还未请教将军高姓大名?
殿前司赵泓。赵泓还礼,举止从容,久仰臻御史清名。去岁御史台弹劾贪腐的奏疏,鞭辟入里,令人钦佩。
两人相视一笑,先前那点隔阂顿时烟消云散。水榭外的柳絮随风飘入,在二人之间翩翩起舞。
赵将军既懂瓷器,可愿品评一二?臻多宝指着案上几件瓷器,眼中闪着知音难遇的兴奋光芒,这些都是今日诸位同好带来的珍藏。太傅大人特许我在此品鉴。
赵泓这才注意到,水榭这一角竟陈列着十余件名窑瓷器:钧窑的窑变紫红如晚霞绚烂,定窑的刻花白瓷如凝脂素雪,龙泉的青翠如玉似春水初生…俨然一个小型的前朝珍品展。每一件都堪称国之瑰宝,价值连城。
他缓步走到案前,目光被一件钧窑月白釉出戟尊吸引。那尊造型古朴典雅,釉色如月华流泻,却在口沿处有一道不易察觉的修复痕迹,若非细看,绝难发现。
可惜了。赵泓轻叹,声音中带着真挚的惋惜。
将军看出什么?臻多宝饶有兴趣地问,同时向旁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学士使了个眼色。
此尊应是北宋官钧精品,看这蚯蚓走泥纹,自然流畅,绝非后世仿品所能及。赵泓指着尊身一道蜿蜒的纹路,可惜口沿有伤,后用金漆修复。虽技艺精湛,终究失了原貌。他的指尖轻点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痕迹,如同美人额上添了疤痕,虽不影响其绝代风华,却总归是桩憾事。
旁边那位收藏此尊的老学士闻言,不由得击节赞叹:赵将军好眼力!此尊确是老夫心爱之物,当年不慎损伤,心痛不已,辗转请来东京最好的修复匠人,用大食国进贡的金漆修补,自以为天衣无缝,不想还是被将军看破了!
臻多宝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如同孩童发现了珍奇的玩具:今日得遇知音,实乃幸事。赵将军,请这边来,我还有一件秘藏,想请将军品鉴。
他引着赵泓走到水榭更深处,从一紫檀木锦盒中取出一物,动作轻柔如对待初生婴儿。
那是一件哥窑双耳瓶,高约尺许,造型端庄秀雅。釉面布满金丝铁线,开片自然天成,紫口铁足,古朴中透着难以言喻的韵味。
好一件哥窑珍品!赵泓由衷赞叹,目光在那错综复杂的开片上流连,金丝铁线,错落有致,如织如网,妙趣天成。这文武片,大开片与小开片相间,更添几分意趣。
臻多宝笑道,如遇知音般欣喜:将军可知,我最爱哥窑何处?
赵泓仔细观察片刻,指着瓶身一处细密如蛛网的开片:可是这百圾碎?虽碎却不乱,繁而不杂,如同世间万理,看似错综,实则有序。破碎中见完整,缺陷中显完美,这或许就是哥窑最动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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