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大门,一股精心打理过的园林气息扑面而来。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庭院深深,回廊曲折,假山玲珑,引着一道活水潺潺流过,注入一池碧荷。池边遍植花木,芍药、月季正开得热闹,姹紫嫣红。亭台楼阁,粉墙黛瓦,无不透着一种洗练的雅致。每一处细节都显露出匠心的考究,花木修剪得恰到好处,路面干净得不见一片落叶,连池水都清澈见底,几尾锦鲤悠游其中。一切都完美得如同画中景致,崭新、宁静、一尘不染。
这景象,与赵泓记忆中那个充满了生活气息、有些杂乱却生机勃勃的臻家旧宅,判若云泥。记忆里,前院那棵老枣树下,总放着臻老将军与人下棋的石桌石凳,棋盘上永远留着未尽的残局;墙角堆着练功的石锁,旁边还丢着几把豁了口的木刀;回廊下,臻夫人养的那些花草总是开得随意而热闹,甚至有几株顽强的野草从砖缝里钻出来……那是一种带着烟火气的、热闹的、甚至有些粗粝的“家”的味道。
而眼前这个宅邸,精致得像个没有灵魂的盆景。它太新了,新得没有一丝过往的痕迹;它太静了,静得连鸟鸣都显得小心翼翼;它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讽刺。
赵泓抱着臻多宝,穿过这陌生而精致的庭院。他能感觉到怀中人身体细微的变化。当走过那道连接前院与内宅的月洞门时,臻多宝一直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的头在赵泓肩上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茫然地、缓缓地扫过眼前熟悉的路径、陌生的景致——那株被替换掉的、曾经挂满青枣的老树位置,如今种着一棵姿态优雅的罗汉松;回廊的朱漆柱子光亮如新,再也找不到当年他和小伙伴们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名字;父亲常坐的廊下位置,空空荡荡,只放着一张冰冷的石凳……
一丝极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涟漪,似乎在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掠过。像一颗极小的石子投入死水,只漾开一圈微不可见的波纹,随即又归于沉寂。那短暂到近乎幻觉的触动,快得让赵泓几乎以为是错觉。臻多宝的呼吸依旧微弱而平稳,身体依旧僵硬而冰凉,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残魂对故地的本能回眸,转瞬即逝,未能激起任何回响。那更深沉的麻木,如同最坚硬的冰壳,将那一丝微澜瞬间冻结、覆盖,重新将他拖回那片无边的荒芜与隔绝之中。
赵泓的心,随着那转瞬即逝的涟漪,被高高提起,又重重落下。他沉默地抱着他,一步步走向早已收拾好的主院卧房。每一步,都踏在这份精致得令人窒息的“补偿”之上,踏在那些被彻底抹去的旧日痕迹之上。新宅的宁静,在此刻沉重得如同铅块,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也压在怀中这具形销骨立的躯体之上。
安置好臻多宝,看着他再次陷入昏睡般的沉寂,赵泓才感到肋下的旧伤如同苏醒的野兽,开始疯狂撕咬。他强撑着,刚在门外的廊下石凳上坐下,试图调息压制那翻江倒海般的痛楚,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
来人正是太医署那位以沉稳着称的刘太医,身后跟着提着药箱的年轻医官。刘太医面色凝重,对着起身相迎的赵泓无声地拱了拱手,眼神交汇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卧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臻多宝无知无觉地躺在锦被之中,面容枯槁,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刘太医在床榻旁的圆凳上坐下,伸出三指,轻轻搭在臻多宝枯瘦如柴的手腕上。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唯有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更衬得室内落针可闻。刘太医的眉头越锁越紧,指下的脉搏微弱、涩滞、散乱,如同狂风中断裂的蛛丝,时有时无,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艰难。他示意医官上前,两人合力,极其小心地解开臻多宝的中衣。
当衣襟缓缓滑落,露出胸膛的那一刻,赵泓的心跳仿佛在瞬间凝固了。尽管他早已在心中预演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但真正亲眼目睹时,他的心脏还是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紧紧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曾经是多么挺拔坚实的胸膛啊!然而如今,它却被一层薄薄的、松弛的皮肉所覆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透过那层皮肉,可以清晰地看到肋骨的嶙峋轮廓,就像被岁月侵蚀的古老建筑,摇摇欲坠。
而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皮肉之上遍布的伤痕。深紫色的淤痕尚未完全消退,它们狰狞地覆盖着大片的肌肤,仿佛是恶魔留下的印记。纵横交错的鞭痕,如同无数条暗红色的毒蛇,盘踞在那脆弱的肉体之上,让人不寒而栗。
还有那烙铁留下的圆形焦痂,边缘还泛着不祥的暗红,仿佛是地狱之火的余烬。而数道深可见骨的刀剑创口,虽然经过了缝合,却依旧扭曲如蜈蚣,狰狞地展示着曾经遭受的剧痛。
这些新旧叠加的伤痕,就像是一本无声的日记,默默地诉说着那炼狱般的日日夜夜。每一道伤痕都承载着无尽的痛苦和折磨,让人无法想象这个身体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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