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高世安话锋一转,那温和的语调里,悄然渗入了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令人心头发紧的“困惑”:“只是……”他微微蹙起眉头,那紫袍蟒纹也随之轻轻波动,如同活物,“老臣近来翻阅兵部存档,兼听各方讯息,于潼川关战守之细节,偶有疑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恐有思虑不周之处,还望陛下与赵将军海涵。”
他姿态放得极低,用词谦恭,却将“疑虑”二字,清晰地抛了出来。
“譬如,”高世安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银针,精准地刺向目标,“去岁深冬,天寒地坼,胡骑主力因大雪受困于阴山以北。彼时,潼川关守备稳固,坚若磐石。然则,赵将军却于腊月廿三,大雪封山、斥候难行之际,亲率八千精骑,出关百里,直扑朔风谷……”
他微微停顿,目光再次投向赵泓,带着一种近乎“关切”的探询:“赵将军,此役,动机何在?是欲趁敌不备,犁庭扫穴?抑或是……另有所图?”
殿内响起一阵压抑的抽气声。朔风谷之战!那是赵泓去年一场堪称传奇的突袭,以少胜多,斩获颇丰,捷报传来时,朝野震动。此刻,这赫赫战功竟被高世安以如此“困惑”的口吻提出质疑!
赵泓脸色微沉,玄色战袍下的肌肉似乎绷紧了一瞬,但他并未立刻反驳,只是冷冷地回视着高世安,等待下文。
高世安仿佛没看到赵泓的反应,继续以那种“老成谋国”的平稳语调剖析:“据老臣所知,朔风谷地势险恶,大雪弥漫,我军辎重补给难以为继。此战,虽斩敌首级两千余,然我军……亦折损精锐步骑逾三千之众。”他微微叹息一声,那叹息声里充满了痛惜,“三千大好儿郎啊,埋骨于异域冰谷,尸骸难收。以如此代价,换取一场目标不明、斩获有限的突击,是否……过于轻率?是否……有违陛下‘持重守关’之圣意?”
他直接将“轻率”和“违逆圣意”的帽子,扣在了“目标不明”的质疑之上。冰冷的字眼在死寂的大殿里回荡,如同无形的鞭子抽在赵泓身上。
赵泓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眼中的寒芒更盛。朔风谷!那是他为了打掉胡人一支精锐前锋,掐灭其开春后长驱直入的势头而进行的险棋!情报、时机、决断……岂是这些深居庙堂、只知拨弄权术之人所能妄加揣测?然而此刻,所有的战略考量,在高世安口中都化为了冰冷的伤亡数字和“轻率”的指责。
高世安并未给赵泓喘息的机会,第二支毒箭已然上弦。
“再者,”他向前略略迈了小半步,紫袍下摆拂过光洁的金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潼川关军务,事无巨细,按朝廷祖制,皆需经监军太监王公公签押画诺,方能施行,此乃铁律,亦为制衡边帅、通达天听之要枢。然则,去岁秋,胡人一部流窜至关南百里外的野狐岭,劫掠商队,屠戮百姓。赵将军闻讯,当机立断,未及呈报监军行辕,便遣麾下骁将张达率三千铁骑星夜奔袭,一举击溃胡匪,解民倒悬。此事,赵将军忠勇可嘉,然……”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那“然”字之后,是比朔风谷的冰霜更刺骨的寒意。
“此举,是否视朝廷法度如无物?是否视监军王公公如……虚设?”高世安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直刺赵泓,“监军之设,乃陛下耳目,代表朝廷威仪!边关大将,竟可绕过监军,擅自调动数千兵马?此例一开,军国法度何在?朝廷威仪何存?长此以往,潼川关,究竟姓‘萧’,还是姓……‘赵’?!”
“擅权”!
这两个字如同两颗沉重的铜锤,被高世安以“忧心国法”的名义,狠狠地砸了出来。他不再掩饰,矛头直指赵泓对潼川关军队的绝对掌控权,将其渲染为对皇权的潜在威胁!
大殿内的空气彻底凝固了。文臣武将,无不悚然。谁也没想到,高世安的反击如此凌厉,如此致命,直接从质疑具体战术,上升到了“拥兵自重”、“藐视朝廷”的高度!一些依附高党的官员,眼中已忍不住流露出兴奋的光芒。
赵泓的脸色终于变了。玄铁般的面庞上,血气上涌,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猛地踏前一步,足下金砖发出沉闷的声响,声如洪钟,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轰然炸响在死寂的大殿:
“高相!”
这一声断喝,震得殿顶梁柱似乎都在嗡嗡作响,几缕灰尘簌簌落下。
“朔风谷之战,胡虏前锋精锐尽丧,开春后其主力裹足不前,潼川关得以全力整修工事,此乃战略之胜!野狐岭之役,战机稍纵即逝,若等监军行文往返,数百百姓早已化为枯骨!张达所部,乃本将亲卫骑军,依《武备律》第七款,本将有权于关城百里内紧急调遣,以应突发敌情!”赵泓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每一个字都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凛冽,“高相久居中枢,运筹帷幄,然边关瞬息万变,岂能尽以案牍律条衡量?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乃古训!本将行事,上对得起陛下,下对得起黎民,中无愧于潼川关浴血将士!何来‘擅权’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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