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川关东北角,一段因年久失修而格外低矮的城墙垛口后,赵泓如一尊铁铸的雕像,纹丝不动。城外,蒙古大营的篝火如同地狱之门张开的点点猩红巨口,绵延至视野尽头。震天的喊杀声、垂死的哀嚎、攻城槌撞击城墙的沉闷巨响,混杂着箭矢破空的尖啸,如同永不停歇的狂潮,狠狠拍打着这座摇摇欲坠的雄关。
他玄色的山文重甲早已被血污和尘土覆盖,甲叶缝隙里凝结着暗红色的血块,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只是被布条草草勒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面甲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如同淬火的寒星,死死钉在蒙古军阵左翼那片相对昏暗的区域。
就在刚才,那里发生了一场短暂却致命的混乱!
臻多宝的信号——那支撕裂夜空的碧绿火焰箭——是无声的宣告,也是赌上一切的号角。紧接着,蒙古左翼后方就腾起了几处刺眼的火光,伴随着隐约的、并非攻城的厮杀呐喊。一队蒙古骑兵如同被激怒的马蜂,从攻城前线仓惶撤下,扑向后方起火的方向。左翼原本严整的攻城阵型,瞬间出现了一道细微却致命的裂痕——攻城器械阵地的侧翼防护,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时机!
赵泓的胸膛里,那颗被雷震滚烫鲜血浸透的心脏,猛地收缩,随即爆发出熔岩般灼热的搏动!所有的疲惫、伤痛,都被这股源自骨髓深处的悲愤与杀意瞬间蒸发!他猛地转身,背对着城外那片燃烧的地狱,面甲缝隙里射出的目光,如同两道烧红的铁锥,狠狠刺向身后——那里,无声地伫立着不足百人的身影。
他们是潼川关最后、也是最锋利的牙齿。
赵泓的亲兵卫队,只剩下三十余人,人人带伤,甲胄残破,但眼神依旧如狼。七八名江湖客,有擅使长刀的关西大汉,有身形飘忽的江南剑手,此刻都摒弃了门户之别,脸上只有决死的沉寂。最扎眼的,是那二十几个“铁马帮”的汉子。他们没穿制式铠甲,大多穿着染血的褐色劲装,手臂上缠着白麻布条——那是为帮主雷震戴的孝。他们手中紧握的,不再是帮派惯用的弯刀,而是清一色的厚背砍刀或长柄朴刀,刀身厚重,刃口带着未干的血槽,显然是仓促间从阵亡同袍或敌人手中夺来、改造的杀人利器。为首一人,正是雷震生前最信任的副手,绰号“铁塔”的陈魁。他手中紧握的,赫然是雷震那柄已经砍出无数豁口、几枚刀环也已崩碎的九环大刀!刀柄上缠绕的麻布,被他的汗水与血水浸透,呈现出一种深褐色的绝望与疯狂。
城头上其他守军的厮杀声、惨叫声、箭矢破空声,仿佛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赵泓的目光缓缓扫过这每一张沾满血污、疲惫不堪却燃烧着最后火焰的脸。他不需要慷慨激昂的演说,雷震那声震四野的“潼川不破!”早已刻进了每个人的骨髓。
“鞑子的攻城锤、回回炮、云梯车…都在左翼那片火光的后面!”赵泓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却清晰地穿透了战场的喧嚣。他抬起仅能活动的右臂,用那柄沾满脑浆和碎骨的镔铁点钢枪,指向城外那片混乱的黑暗。“雷大哥的血,不能白流!潼川关的脊梁,不能断在我们手里!”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陈魁和他手中那柄残破的大刀上,停顿了一瞬。那目光里,有悲痛,有理解,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托付。
“跟我走。” 三个字,重逾千钧。没有“杀敌报国”,没有“功成名就”,只有最原始、最赤裸的复仇与毁灭!
“铁马帮!随赵参将,踏平鞑子狗窝!给帮主报仇!” 陈魁猛地举起雷震的残刀,声音嘶哑如裂帛,眼中是噬人的血光。二十几个“铁马帮”汉子喉咙里同时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刀锋在火光下扬起一片森冷的寒芒。
没有回应,只有一片压抑到极致的沉默,以及兵器微微调整角度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赵泓身上,汇聚在他指向城外的那柄点钢枪上。
赵泓不再言语,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城头马道。沉重的铁靴踏在染满粘稠血浆的石阶上,发出“噗嗤、噗嗤”令人心悸的闷响。亲兵、江湖客、铁马帮残部,如同沉默的幽灵,紧随其后,汇成一股冰冷的铁流,直扑关墙东北角。
这里远离主战场,厮杀声稍弱。一段城墙根下,因前日蒙古投石机集中轰击而坍塌了大半,形成一个巨大的豁口,虽然用沙袋和粗大的圆木临时堵住,但依旧显得脆弱。豁口内侧,连接着一个被碎石和泥土半掩埋的巨大排水涵洞入口。涵洞原本用于泄洪,此刻洞口被刻意扩大了一些,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浓烈的淤泥腥气和…尸体腐烂的恶臭。
两个浑身糊满泥浆的守军士卒正死死守在涵洞口,看到赵泓一行,眼中露出混杂着恐惧与决然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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