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木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陈砚把从老宅阁楼带回的纸箱放在桌上,指尖抚过积灰的铁皮饼干盒时,忽然摸到盒底有块凸起——像是藏着东西。
他拆开盒底的硬纸板,几张泛黄的信笺掉了出来,边角卷得像波浪。信封上没有邮票,只用红绳捆着,收信人写着“砚儿收”,字迹是父亲的,带着点潦草的温柔。
“是你爸写的信?”母亲端着洗好的葡萄走进来,看见信笺时愣了愣,“他还真写了……那时候总说,怕当面说矫情,写下来你长大了能看懂。”
陈砚捏着信封,指腹能感受到纸张的粗糙。拆开第一封,墨迹已经发灰,父亲的字带着点斜钩,像他走路时微微前倾的样子:
“砚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该是个半大的小伙子了吧?今天你妈说你在幼儿园跟人抢玩具,把人推哭了——爸不怪你,但得跟你说,拳头解决不了事,就像你总爱抢周明的糖,抢过来他哭了,你也未必吃得香。明天去跟小朋友道个歉,带块你爱吃的奶糖,男子汉得敢作敢当。”
陈砚笑了,指尖划过“奶糖”两个字。他记起来了,那天父亲蹲在他面前,用胡茬蹭他的脸,说“道歉不丢人,丢人的是知错不改”。后来他揣着奶糖去道歉,那小朋友还回赠了他块水果糖,两人成了好朋友。
第二封信写在他小学一年级:
“今天去开家长会,王老师说你算术考了倒数第三,把我和你妈急得直转圈。但转头看见你作业本上画的小人,举着100分的卷子,旁边写着‘我会努力的’——爸突然就不急了。砚儿,读书不是唯一的路,但做事得有股子认真劲儿,就像你搭积木,非要搭到顶才肯吃饭,这股倔劲,用对地方就好。”
信末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父亲挠他痒痒时的表情。陈砚想起那晚,父亲没提考试的事,只是陪他搭了半夜积木,说“你看,这柱子歪了就塌,学习也一样,基础得打牢”。
第三封信最长,纸页上有块淡淡的水渍,晕开了几行字:
“砚儿,听说你被选上少先队小队长了,爸在单位跟同事吹了半天牛。但今天看见你把红领巾系反了,被同学笑还嘴硬——其实爸小时候也犯过这错,系了三天才学会。记住,犯错不可怕,怕的是装没事。就像你妈总说我炒菜盐放多了,我承认,下次少放就是,藏着掖着反而炒不好菜。”
“对了,你说长大想当警察,抓坏人——这想法真棒。但爸得告诉你,警察不光要有力气,还得有脑子,就像你解数学题,得先看清题目。等你再大点,爸带你去派出所,让李叔叔给你讲讲咋抓坏人,他可是破案能手……”
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后面空了大半页。陈砚的指尖落在“等你再大点”几个字上,水渍的边缘有些发皱,像是被眼泪泡过。他知道,这封信写于父亲出事前一周,那些没写完的话,永远停在了那个秋天。
母亲坐在对面,剥着葡萄,声音低哑:“他总说,等你上初中就带你去爬山,说男人得练练筋骨;等你考上高中,就教你骑自行车,说路得自己走才稳当……”
陈砚把信笺按在胸口,纸页的粗糙蹭着皮肤,像父亲的手掌。他忽然想起阁楼里那个军绿色书包,翻出来拉开拉链,夹层里果然还有东西——个用红绳系着的小本子,封面上写着“砚儿成长记”。
翻开第一页,是父亲的字迹:“3月15日,砚儿会叫爸了,虽然含糊,但比蜜甜。”后面画了个简笔画,一个小人举着胳膊,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爸”。
“6月2日,砚儿摔了跤,哭着找妈,我说‘男子汉不哭’,他瞪我一眼,哭得更凶了——这倔脾气随我。”
“9月1日,第一天上学,背着小书包站在门口,嘴撅得能挂油瓶,却偷偷把我塞给他的糖纸塞进兜里——小子,还挺能装。”
一页页翻下去,字迹从工整到潦草,记录着他掉的第一颗牙、第一次得的小红花、第一次跟人打架……最后一页停在他十二岁生日:“今天砚儿许愿说要个篮球,明天去买。这小子长个了,比去年高了半头,得给他买双新球鞋,不然跑不快……”
日期后面,有个小小的墨点,像滴没擦干净的泪。
“他每天都写,哪怕加班到半夜,也得在本子上划两笔。”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爸嘴笨,不会说好听的,就把心思都藏在这本子里了。”
陈砚合上本子,红绳在指尖绕了两圈。窗外的阳光移到檐下,照着晾衣绳上的衬衫,风一吹,衣摆轻轻晃,像在招手。
“妈,我想回趟老屋。”他突然说,“把阁楼再收拾收拾,看看还有没爸留下的东西。”
母亲抬头,眼里闪着光:“好,我陪你去。你爸总说,老屋的檐角结实,能挡风雨,就像家一样。”
重返老屋时,檐下的麻雀还在叽叽喳喳。陈砚踩着梯子爬上阁楼,在最角落的木箱里翻出个铁盒,里面是父亲的工作证、几枚奖章,还有张他年轻时的照片——穿着警服,站在老屋门口,笑得一脸青涩,胸前的徽章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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