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的代销点早就改成了杂货铺,玻璃柜台擦得锃亮,摆着五颜六色的零食。但陈砚要找的,是柜台底下那块松动的木板——《拾遗录》说,1985年的玻璃罐就藏在那里,罐口缠着圈红绳,和井台木桶上的是同批货色。
杂货铺的王老板蹲在地上,用螺丝刀撬开木板,一股混合着灰尘和糖精的气息涌出来。他伸手掏出个玻璃罐,罐身蒙着层厚厚的垢,却依旧能看出透明的质地,罐口的红绳果然在阴影里泛着暗光,结打得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就是它了。”王老板用抹布擦着罐身,“当年我爹看店时,周老师总来打酱油,每次都要这个玻璃罐,说‘装糖透亮,孩子们看着就高兴’。”
陈砚接过玻璃罐,罐底沉着层褐色的糖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他晃了晃罐子,里面发出“哗啦”的轻响,显然装着不少东西。打开罐口时,红绳应声而断,里面滚出十几颗用玻璃纸包着的糖,大多是橘子味的,糖纸已经褪色发脆,却依旧能辨认出当年鲜亮的橙黄。
“1985年的水果糖,”林晚捡起一颗,糖纸边缘印着“供销社监制”的字样,“周明用自己的粮票换的,说‘工分兑字,字换糖,让孩子们知道知识是甜的’。”
她小心地剥开一颗糖,玻璃纸“刺啦”一声裂开,里面的糖块已经融化过一次,又重新凝固成不规则的形状,表面结着层白霜。“还能闻见橘子味。”林晚把糖凑到鼻尖,“周明日记里写过‘小花不爱认字,就爱吃糖,得用糖勾着她学’。”
糖纸里果然裹着张极小的纸条,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上面用铅笔写着个“橘”字,笔画被糖汁洇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出是周明的笔迹。“是给小花的,”陈砚指着纸条边缘的牙印,“她总爱把纸条咬出个豁口,说‘这样字就跑不了了’。”
玻璃罐的底部,粘着张泛黄的便签,是代销点当年的账单:“周明 换糖50颗 抵粮票3斤 1985.9.10”。王老板说,那天是教师节,周明特意多换了10颗糖,说“给孩子们的老师也分点,甜一甜”。
“我爹总说周老师傻,”王老板笑着回忆,“粮票多金贵,换这不当饱的糖。结果周老师说‘糖能甜嘴,字能甜心,都得当紧’。”
柜台的抽屉里,还留着个旧账本,记着当年的流水。陈砚翻到9月那页,果然在“水果糖”一栏看到“周明 50颗”的记录,旁边用小字注着“分三天取”。王老板说,周明怕一次拿太多糖,孩子们吃坏牙,就分着取,每次来都要叮嘱“让小花少拿两颗,她牙不好”。
玻璃罐里的糖大多裹着字,“苹”“梨”“桃”“李”,全是水果名,显然是特意选的。其中一颗绿色糖纸的糖,裹着的纸条上写着“麦”字,旁边画着个小小的麦穗。“是给石头的,”林晚认出这颗糖,“他不爱吃水果糖,就爱吃玉米糖,周明就把玉米糖的纸换下来,包在水果糖外面,说‘这样既有麦子味,又有甜味’。”
糖罐的内壁,沾着圈褐色的印记,是常年装糖留下的,像条甜蜜的年轮。陈砚用手指刮了刮,印记坚硬,显然是岁月凝固的痕迹。“周老师总把糖罐擦得锃亮,”王老板指着印记,“说‘装糖的罐得干净,就像装知识的脑子,不能有灰’。”
柜台后面的货架上,还摆着个和玻璃罐一模一样的罐子,里面装着今年的水果糖,五颜六色的,比当年的花哨多了。“是周磊让进的,”王老板指着新糖罐,“说要照着当年的样子,让孩子们认字换糖,现在的糖纸里也裹着纸条,写着‘智’‘慧’‘勤’这些字。”
王小丫提着竹篮来了,里面装着刚熬好的玉米糖,用玉米叶包着,像一个个小小的金元宝。“我这糖不用粮票换,”她把玉米糖放在柜台上,“谁能背出周老师教的诗,就给谁一块,比水果糖更甜。”
孩子们背着书包涌进杂货铺,看见玻璃罐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这就是周老师的糖罐吗”。周磊的儿子踮着脚,指着一颗红色糖纸的糖:“王奶奶,我认得这糖纸上的字,是‘喜’!”
王小丫笑着点头,剥开那颗糖,里面的纸条上果然写着“喜”字。“当年周老师说,谁能认出这个字,就能多拿一颗糖,”她把糖递给孩子,“现在你认出来了,这糖归你,再奖你块玉米糖。”
孩子捧着两颗糖,笑得露出牙齿,先舔了舔水果糖,又咬了口玉米糖,说“两种甜混在一起,更甜了”。引得大家都笑起来,笑声像撒了把糖豆,在杂货铺里滚来滚去。
王老板从新糖罐里拿出几颗糖,分给孩子们:“这是今年的新糖,字是周磊写的,你们认认看。”孩子们拿着糖纸,认真地念着“学”“习”“好”,声音奶声奶气的,却字正腔圆。
陈砚看着玻璃罐里的旧糖,又看了看货架上的新糖,突然明白周明为什么执着于用糖包字——他想让孩子们知道,知识不是苦的,是甜的;认字不是任务,是能换来甜蜜的好事。那些藏在糖纸里的字,玻璃罐里的等待,玉米糖里的牵挂,都是他用最温柔的方式,给孩子们种下的“甜”。
离开杂货铺时,夕阳正照在柜台的玻璃上,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像无数颗糖在闪光。陈砚回头望了一眼,看见王小丫正教孩子们认“甜”字,用手指在柜台上写,糖纸在他们手里沙沙响,像无数个被唤醒的音符。
《拾遗录》新的一页沾着点糖渣,上面写着:“村西头的老磨坊石碾下,压着个1985年的布袋,里面装着周明给孩子们磨的新面,布袋上绣着‘岁岁平安’四个字,是王小丫绣的。”
风穿过杂货铺的门,带着水果糖和玉米糖的混合甜香,漫过村头的老槐树,漫过王家村的每一个黄昏。那些包着字的糖,终究会像种子一样,在孩子们的心里发芽,长出一茬又一茬的甜,一年年,一代代,甜透岁月,甜透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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